林預拿著這文件,心裡瞬間就滿了起來,明明抓在手上,又總是要抬起來翻看,回家的路上都比往常要快許多,路上,地鐵上,公交上,好像是得到了很重要的東西。
回到家,林預關上門,他不再注意電視上播放著什麼,而是很認真地打量起那張照片,他放在飯桌上,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鋪在床上,漸漸地他就開始想著,這是要還的。
「這個我也不能有麼...」
他指尖碰到江惟英的照片,涼意讓他若有所失,他不知道別人一般用什麼表達失望,江惟英不表達,但林預知道他總對自己很失望,他的失望像夜晚的潛水艇,沒有溫度沒有光明,總在深夜裡潛入冰冷的海底,無止境地孤獨遊行。
這份寒冷在睡不著的夜裡終於游到了林預的身邊,他再一次覺得江惟英應該是會在的,但這次真的不在了,這空落的真實感,讓他的腦子時而混沌時而清晰,混沌時分不清他到底要做什麼,清晰的是他第一次那麼希望江惟英還在身邊,他欠江惟英道歉,也許他道歉了,江惟英還是會原諒他的,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的,他一定不會喜歡杭稚的。
林預用腦子這麼想著,心裡卻沒有著落,一夜之間想著各種去找江惟英的方式,要怎麼跟他道歉,要對他說些什麼,睜眼到天亮,直到微曦光線照在臉上,他才落寞地眨了眨眼,輕手輕腳地將那一小塊照片從頁面小心地撕了下來。
61-2
那天起,林預往醫院去得就勤快了許多,他開始「學習」馮泉的工作內容,馮泉腳不離地的同時,不但要分出些耐心給林預,很多時候林預的理解能力比他帶過的任何手下都更離譜,但罵人的話到了嘴邊通通咽了下去,所以他承受更多的其實是內傷。
林預想著以後能幫到江惟英一些,等他回來的時候。
但江惟英辦公室每天運行的所有事物他全然不懂,報表是看不懂的,文字遊戲更是費心費力,江惟英遊刃有餘的一切全在林預的認知以外,某天坐在他曾經坐過的位置上,看著堆積如山的文件,馮泉凌亂匆忙又疲憊的臉,他兀然間就想到了江惟英頭頂的白髮,心裡猛地一抽。
「怎麼了。」
馮泉不敢大意,江惟英說過林預不是個正常人,精神身體都是,馮泉早就見識過了,他在如海的文件資料中見林預怔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語不發,也走了過去。
他們共同看向樓下無聲的世界。灰暗的天色下,救護車紅藍色的燈印在牆面、濕透的地上,光怪陸離地閃爍不停,救護人員迅速跳下車放擔架救人,腳步匆匆,每分每刻都有這樣的場景,每個人都為了竭盡全力地活著而竭盡全力的生活,只有林預,他無所事事沒有任何目的地活著。
「其實我很想問你,江惟英在哪裡,但是我知道你沒有告訴我,一定是我的原因。」
「為什麼會覺得是你的原因?」
林預頓了頓「是江惟英交代過不要告訴我?」
林預鮮少將一句話問出帶問號的語調,他側了側臉,很蒼白的顏色,平靜而冷淡「為什麼」
馮泉自覺被下了個套,頓時覺得有點受挫「你沒有問過。」
「我很想知道的,不然我不會總來纏著你,耽誤你很多事,我不在這裡你會進展更快,你知道的,我並沒有你們的能力。」
他把話說的直白,一句一頓,馮泉微微蹙眉,思索了一陣「江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被你知道,應該就是不願意你找到他」馮泉禮貌而淺淡地笑了一下「他等了你很久,估計想換一種生活,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馮泉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再次投入桌前「我真的不知道。」
林預顯然不相信馮泉,有些失落,他的情緒很明顯,好像還有些生起氣來,走的時候也沒有再跟馮泉說一個字,馮泉盯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林預問馮泉,馮泉說不知道,問顧星移,顧星移說不知道,問老胡,老胡說不清楚,突然之間就找不到江惟英任何蹤跡,他開始變得緊張,甚至連李修都去問了,但沒有任何人願意告訴他江惟英在哪裡。林預回到家裡,他曾經以為在這裡消失掉的人只有江惟英,直到他這些少得可憐的途徑完全失去江惟英的消息,他仿佛才發現少掉的不止是江惟英,還有空蕩蕩的衣櫃和鞋櫃,衛生間裡孤單的毛巾,杯子裡僅剩一隻的牙刷,床上暖不起來的溫度,耳邊沉穩的呼吸。
「是即使你穿著拖鞋,開著二百五十碼的老大眾,花四十分鐘趕路一百六十公里到達機場,像狗一樣挽留我,我也還是不要你的那個意思。」
林預遲鈍地明白了這個意思。或許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無知覺的自私,畢竟失去是很後知後覺的詞,之所以會因為「失去」難過,大多不是當下本身,而是當下已經明白了此刻的「失去」,代表以後再也沒有了。
以後不會有人像他這麼對你,一想到這件事,林預連什麼是「難過」都能一起明白。
他很難過,為曾經的自私,也為當下的失去,這個夜晚,林預神經質地找遍了整個房子,最終才發現,江惟英是有多惡毒。
他惡毒到抹除了這個家裡跟他有關的一切痕跡,惡毒到除了一張林預偷走的2寸照片以及一部外聯的通訊手機,再也找不到任何跟他有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