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濯羽跟隨著左側身後,撐著把黑傘,順著她眼下目光,看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刻著:林硯棠。
字跡的硃砂紅一直未褪分毫,猶如宣告世人:
林氏家主便長眠於此。
隨身一眾保鏢已經在墓園周圍地毯式搜尋,更沒放過路段監控,林稚水在清晨的雨霧中臉側很白,低垂眼掩去思考的情緒時,卷翹的睫尖仿佛微微濕潤著。
像是在無聲的哭。
寧濯羽沉默著遞上一張乾淨的紙巾,難得破天荒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來見自己過世多年的父親觸景傷情,想哭就別攢著眼淚了。」
林稚水睫毛顫了顫,卻抬眼看他時,毫無淚意痕跡。
她聲音被雨聲壓的很輕,仿佛下一秒就徹底壓散似的:「我沒攢眼淚。」
寧濯羽眉目深邃艷麗瞧著還淡定,但是這紙巾遞得略有點尷尬了,而林稚水還親口告訴他件事:「我父親遺骨沒有長眠在這,他是死在被引爆的遊輪上屍骨無存於大海,這裡不過是林氏家族為他建立的衣冠冢,為了給外人祭拜懷念的。」
「平時媽媽姐姐還有我,從不來這裡。」
「……」
林稚水眼下的視線重新回到墓碑上,透明雨水將顏色猩紅的林硯棠名字猶如蒙上一層霧,就猶如她身為遺腹子降生後,對人人稱讚生性仁慈的父親了解也始終隔著層霧。
靜了靜,她又一聲落下,倒也不是對寧濯羽說,更像是自言自語:「整整十八年,崔岱雲始終心裡無法釋懷我父親會死,他倘若不在這回憶年少過往,我倒是更希望是被秦家接走了。」
起碼她還能去找秦家要人,還能跟同樣盯上崔岱雲價值的秦晚吟有談判可能性。
林稚水不似姐姐,是到了懂事年紀才面對林硯棠死亡,她一出生就沒了父親,所以成長的人生中,還尚未學會如何面對親朋好友的離世和突發死亡事件。
她連那份情感上的認知都是反應遲鈍的,後知後覺地將指節攥得發白。
雨勢越來越大,幾乎能把林稚水單薄美麗的背影淹沒程度,襯得她反而像遙遠在紅塵之外似的,一眾保鏢還沒尋到蛛絲馬跡,她那股要命的倔性從骨髓里滋長出來,便不走。
沒有人給她打電話。
林家尋不到人。
一直都在找,可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失聯狀態。
林稚水任由雨幕傾落,不知何時寧濯羽已經許久沒說話了,她逐漸混沌的腦海中也意識到這點,微微僵硬地側過精緻又雪白的臉蛋,卻在瞬間一愣:
是寧商羽。
他取代了寧濯羽的位置,修長的手握著黑傘替她遮風擋雨,而自己這身高級面料的西裝有半邊肩都留在雨里洇濕了,也未曾在意。
先前沒有攢的眼淚,在看到寧商羽出現一瞬間,都瀰漫上了微微發紅眼眶。
在寂靜得只能聽到雨落的兩人之間氣氛下,林稚水唇齒間小聲的吸氣,卻始終抬頭看著他:「我很害怕。」
她毫無保留地跟拋下出差公務轉而到此的寧商羽,坦露出來自心底久久無法自我安撫好的恐懼感,往下艱難地問:「崔岱雲會死嗎?」
下秒,寧商羽抬起指腹揉了她眼尾痣,似把她欲出強忍的淚意也一起揉掉,薄唇溢出的嗓音透著股令人安心的沉靜:「不會。」
林稚水並非什麼都不懂,「以前我媽媽談生意時經常受人明里暗裡威脅,他們不知道我,就會拿林曦光的生命安危作為一把捅向她命脈的尖刀,讓林氏主動出局……但是媽媽從不受人脅迫,只會連本帶利的還回去,所以總要面對很多黑暗的東西。」
她年幼起也經常會偷偷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在這種弱肉強食的生存環境之下,林稚水雖自幼被林家刻意藏著,卻沒有天真認為崔岱雲只是忘記接電話了而已。
她在那潔白神聖的珊瑚雕塑墓碑前,主動伸手投入寧商羽充滿安全感的胸膛,漫天雨水味被淡去,鼻尖吸入的是那股久違冷杉的味道,閉了閉眼:「崔岱雲最好沒事……」
最好沒事。
林稚水想,無論是誰在幕後所為,到底是心懷什麼謀算,她會效仿母親,連本帶利的還回去。
天色漸暗下來。
墓園四處都尋過三遍,都沒有尋到任何蹤跡,林稚水這次很聽話跟寧商羽回到了車上,她垂手坐著不動,也猶如潔白雕像般,被男人修長的兩指抬起臉蛋,用紙巾緩慢地擦拭掉漸到雨滴的下巴尖。
等乾淨了,寧商羽注視了好一會兒她在燈光下的模樣,才語調毫無波瀾道:「寧濯羽已經親自去處理了,凌晨之前,會將人尋到,你先跟我回太平山頂。」
有寧家的勢力加入,尋一個科研人員還尋不到話。
那寧濯羽離被廢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