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這時,聶獜終於聽清了,那些來自陰暗山林的聲音。
那是人的腳步聲,不是一個人的,數十、數百,甚至更多……
乾枯的手撥開了擋在他們面前的樹枝,露出一張張血皮覆蓋的面容,他們早已死去,如今只像是從暗河中漂浮而起的幽魂,貪婪地汲取著所有的生命氣息。
不止是祁辭,聶獜、小煞獸的生命,也同樣在緩慢地流失著。
祁辭終於想明白了,在大山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根本不是什麼疫病,而是貪婪者挖掘出的墳場。
幕後之人用疫病為幌子,抽走了山中數個村子村民的生命,看著他們一點點變得乾枯,直至死亡。
而那些枯屍雖然死亡,卻仍舊無比渴求生命,所以他們會無意識地汲取所有靠近的生命。
所以當時祁辭與聶獜,進入到第一個村莊時,祁辭並不是因為村子染病,而是被屋子裡倒在地上的枯屍吸走了生命。
但屍體畢竟是屍體,吸走再多生命力也不會讓他們復活,反而在聶獜和小煞獸這樣,充足的生命源供養下,變成了那些披著血皮的骨人。
煞火自聶獜的身上憤怒燃起,祁辭卻按住了他的手,讓他抱著自己與小煞獸躍到了茅屋的屋頂上,看向下方如死水般涌動著的血皮骨人。
祁辭閉了閉眼睛,青玉算珠深深地勒在手心,然後向著深林喊道:「訥文先生,事到如今您還不露面嗎?」
訥文,是祁辭從祁老爺口中聽到的,表老爺曾經的字。表老爺在祁家多年,終是被人忘卻了原本的姓名,就連最後的牌位上,也只留了這兩個字。
祁辭想要迴避的那個事實,終於從他自己的口中說了出來。
果然,片刻之後,一個身穿灰布長衫的身影,緩緩地穿過了涌動的血皮骨人,從深林中走了出來。
他生得面容和善,即使身處這屍山血海中,卻讓人看不出有半分的惡意,生來便帶了張上好的假面。
儘管眼前人比記憶中年輕太多,全然不見日後那蒼老的模樣,但祁辭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當年指點自己去秦城找煞獸的表老爺。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了斗篷或是面紗的遮掩,祁辭知道訥文是誰,訥文雖然還不知祁辭的身份,但也能猜到七八分。
「小友也是祁家人吧。」訥文笑著,目光毫不掩飾地看向祁辭與聶獜,出聲感嘆道:「想不到鄙人此生還能有如此境遇,與後世之人相見。」
半獸化的聶獜就站在眼前,馮管家會以為聶獜是小煞獸的同族,但真正發現小煞獸的訥文卻知道,那煞獸本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同族的成體。
所以他確定,眼前的聶獜就是那隻小煞獸長大後的樣子,那麼眼前同樣身負東方星宿的人,便只有可能是後世而來的祁家人。
祁辭知道,從當年平漠成那夜起,訥文就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所以此刻也不需要再否認什麼了,只是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著。
訥文笑了起來,他說道:「既然都是自家人,那我就有話直說了,祁家能有你這麼個後生,我心裡也是高興的。」
「眼下的情況你也應當知曉了,我不想為難你,放下那小煞獸,你們就可以走了。」
聽到訥文如此直白的話,祁辭恨怒之中,幾乎都要笑出來,血皮骨人間的煞火直燃到了他的心口:「眼下的情況?不知您說的究竟是什麼情況?」
「是您為了一己私慾,想要繞過三垣,利用馮家反而釀成大禍的情況?」
「還是事發之後,天上封鎖降星台,懲罰人間斷絕星監的情況?」
祁辭這一連串的問題,猶如他手中的青玉算珠般拋出,在煞火之中迴蕩有聲。
訥文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良久後他搖了搖頭:「小輩終究是小輩,你還不懂得這許多事……」
「我等星監既然有□□人間,收服執妖的能力,又為何非要受制於天上三垣呢?」
他望著祁辭,望著他身邊獸化的聶獜:「更何況有了這煞獸相助,便有了源源無盡的生命力,可以供養千百執妖——如此之能,你當真甘心被旁人驅使嗎?」
「所以這就是你的理由?」祁辭的鴛鴦眸中一片冰冷,他的生命仍舊在那些血皮骨人汲取著,全靠聶獜的支撐,才讓他得以站在那裡。
可他的聲音,卻沒有絲毫的軟弱,如箭如刃,去割破表老爺那冠冕堂皇的假面:「你也知道,身為星監要□□人間,收服執妖。」
「沒人非要你受制於三垣,你若是真的心有不服,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