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全家人都死乾淨了。」
「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他們家是十多年前逃難來的,那時候饑荒還沒傳到咱們這裡,鎮上幾個心腸好的老人家,東一口吃的,西一口的接濟他們,這才活了下來。」
「可惜這家人也是命不好,每一兩年就莫名其妙死上一個,到現在全家死的,就剩這麼個瘋子了。」
祁辭聽到這裡,心頭忽得微動,他與聶獜對視一眼,周家人的死法暗暗合上了祁辭的第二種猜測。
十多年裡,鎮子中的執妖,一直在更換寄生的臨亡者。
只是為什麼偏偏是周家人?
是因為執妖的執念或者怨氣,跟他們家有關,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
想到這裡,祁辭的視線又有意無意地望向不遠處,那佇立在墳包之間的怪異屋子。
周瘋子又為什麼要將他們往那裡趕?而鎮長卻寧就地埋葬王阿旺,也不再繼續走下去。
一時間,太多的疑問充斥在他的腦海中,祁辭手中拋弄著三枚瑩潤的青玉算珠,微涼的觸感讓他神志清明。
他著實想不到,這座小小的山間村鎮裡,竟然還能藏下這麼多的秘密。
沒多久,王阿旺的墓穴就挖好了,漢子們又在鎮長的指揮下,合力將棺材放了進去。
直到開始埋土時,一路上不哭也不鬧的兩個孩子,突然撲在兄長的棺材上,號啕大哭起來。
他們年紀還太小太小,既不知道鎮中的那些秘密,也不懂得父輩之間的仇恨。
他們只知道,就在今天那個會哄他們睡覺,會為他們蒸餅子,雖然多病卻艱難地撐起整個家的兄長,就這麼死去了。
哥哥將被黃土埋葬,再也不會出現,再也無法見面。
孩子們的哭泣聲,讓鎮長和那幾個漢子也不禁動容,那樣純粹又稚嫩的哀傷,終於暫時壓過了他們的恐懼。
祁辭停止了與李二德的對話,只是望著兩個孩子,許久之後才走上前去,他俯下身子想要將他們從墓坑裡抱出,可惜這樣的動作有些使不上力氣,自己險些也歪進去。
幸虧聶獜的手,及時又有力地扶住了他的身子:「少爺,我來吧。」
祁辭愣了下,然後點點頭,看著聶獜將兩個孩子抱起,然後送到了他的身邊。
阿圓和阿芳還在哭著,祁辭伸手將他們攬過來,他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子,更多的時候會嫌他們煩。
但是此時此刻,他透過這兩個孩子,卻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漢子們開始向著墓坑裡填土,一鏟子一鏟子的黃土,覆蓋上王阿旺的棺材,兩個孩子哭鬧得更厲害了,他們使勁掙扎著想要從祁辭懷裡脫出,想要再次跳入墓坑,甚至在祁辭的手背上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但祁辭卻始終沒有放開手,任由那兩個孩子哭鬧著,直到黃土徹底掩埋了棺材,直到阿圓和阿芳都筋疲力盡。
他盡力為他們擦拭著哭花的小臉,然後啞聲說道:
「哥哥已經走了,去跟他好好地告個別吧。」
兩個孩子又撲到了王阿旺的墳堆上,這一次祁辭沒有再阻止他們,只是半坐在荒草之間默默地看著。
聶獜來到他的面前,溫熱的大手拉過祁辭的手,輕輕地擦去上面沾染的塵土,然後在孩子掐出的傷處,一點點塗抹上藥膏。
兩人的手就這樣交錯著,等到藥膏都抹完後,仍舊無言地握在一起。
鎮長李存不好意思地跺著腳,在旁邊一個勁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沒看住那兩個孩子,還讓他們傷著您了。」
祁辭看著為認真為自己處理傷處的聶獜,輕輕地搖搖頭:「沒什麼,小孩子經歷生死分別,難免會這樣。」
李存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又跟祁辭好說歹說的,直到李二德過來提醒他,王阿旺已經埋好了,這會趁著天還沒黑,快些下山才好。
鎮長這才止住話,又去讓漢子們抱孩子往回走。
「要下山了。」祁辭望著遠處,風吹草低間時隱時現的墳堆,輕聲說著卻沒有動。
聶獜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身前半蹲著轉過身去,將寬闊又結實的後背留給了祁辭。
祁辭的嘴角終於又微微勾起,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聶獜的脖頸,然後整個身體貼了上去:「走吧。」
聶獜聽著祁辭的命令,穩穩地托著他的雙腿,從地上站了起來,踏上了窄窄的山路。
「不問我為什麼這樣?」祁辭稍稍轉頭,側臉就那樣貼著聶獜的肩膀,低低地出聲問道。
聶獜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繼續步子穩健地向前走著,穿過大片的荒草與孤墳:「因為少爺你並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