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退出了韻律操的排練,還是照舊每天去學校,置身事外地坐在陰涼處看著她們練習,等著裴曉霜結束了再一起回去,因為暑假一個人待在家裡實在太無聊。
舞蹈服是粉紅色上衣,嫩綠裙褲,代表著一片欣欣向榮的花田。太陽光刺眼,翩翩眯起眼睛看,活像在看萬花筒。
有天練習到一半休息,裴曉霜突然跑了過來,俯到她耳邊輕聲說:「我也不想跳了,那身舞蹈服太難看了,我們現在就從後門溜出去吧。」
翩翩開心極了,兩個人跑到車棚去推了車,趁人不備從後門迅速地竄出去,裴曉霜跳上她后座,翩翩把車騎的飛快,突然身後有人按車鈴,翩翩心虛不睬,車越騎越快,身後的人叫了起來:「你們等等呀,騎那麼快幹什麼,是我呀。」
她們轉回頭一看,竟然是蒲悅。
蒲悅聳肩笑笑說:「我也找了個藉口,跟老師說不參加了。這個事情沒有什麼意義,中考又不能加分的咯。」
三個人騎兩輛自行車,一起到翩翩家裡,翩翩開冰箱,拿出姆媽提前沖好的冰鎮酸梅湯倒給她們,開了空調再開電視機。
這年暑假裡原本要練韻律操的時間,她們就聚在翩翩家裡,蒲悅帶上暑假作業,三個人趴在客廳的茶几上,邊做作業邊看電視。
翩翩總改不了做作業不專心的毛病,就算有她們兩個陪著,還是不能一門心思。
她也不想抄蒲悅的作業,蒲悅太認真,暑假作業也像考試一樣,每道題都答到最詳盡,翩翩看到她密密麻麻的字跡頭皮就發炸,甚至覺得比起抄她的作業,她寧可賭一個概率,就是只認真寫前面的那幾頁,後面的就渾水摸魚草草了事,賭她交上去之後,老師不會仔細翻看。
然而裴曉霜做完了自己的,就很自然地拿過她的作業,模仿她的字跡替她抄了起來。
裴曉霜到後來,甚至還會替翩翩整理亂糟糟的床鋪和寫字檯。
翩翩有點不好意思,蒲悅戲謔地說:「霜霜就像日本的新娘培訓班裡出來的。以後誰娶誰有福。」
裴曉霜的面孔紅了,頭低下來,但也不去辯駁。
她們四點左右回去,再過一個鐘頭,姆媽就要下班。
這一天,前腳剛送走她們,後腳電鈴就響了,翩翩還以為她們落下了什麼東西。
她一接,電鈴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喂,是翩翩嗎?」
她的心劇烈跳了起來。
開了門,小叔叔立在門口,人曬黑了一圈,大夏天的西裝,白襯衫,領帶齊備,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頭印著「安利 Amway」。
翩翩找出個一次性杯子替他泡了杯茶,跟他沒說幾句話就回了自己房間去,不知道怎麼,莫名覺得很尷尬。
等到姆媽下班回來喊她,她才又走了出去。
小叔叔已經打開了帆布包,沙發上鋪著一大堆牙膏肥皂洗潔精之類的東西。
姆媽翻著他給的產品目錄,堆著笑,耐了性子聽他一樣一樣地介紹,但是神情里也有一絲尷尬藏不住。
姆媽從包里拿出錢來給他,買下了幾樣東西,這時候,有一陣近似難堪的靜默。
小叔叔把錢收點好,故作若無其事地端起茶杯喝茶,突然他眼睛餘光瞟到翩翩臉上的痘痘,便訕笑著對姆媽說:「妹妹臉上的這些,要不要試試看我們家針對痤瘡的產品?」
翩翩看著他又動作迅速地從包里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口若懸河地開始介紹,期間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痘痘上沒挪開。
翩翩突然有一種失戀般的感覺,也是在那一個瞬間,她就決定不再喜歡他了。
小叔叔結婚是在這年秋天,國慶節假期的最後一天。
翩翩一家人到鄉下去喝喜酒,因為胖,翩翩臨時找不到合適的衣服,不得不穿了一條姆媽的連身裙,這使得她變得更加沒有自信,全程低著頭一言不發。
酒席開在戶外,就在老房子邊上臨時搭了個棚,十月份,天沒完全冷,還有不少蒼蠅在飛,幾個過來相幫的人不得不拿了蒼蠅拍子兜來兜去地拍蒼蠅。
酒席上,眾人話題停頓間隔的時候,嘉嘉姑姑突然笑著說:「翩翩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全桌人集體把目光投向她。
翩翩過了一歇才意識到是在跟她說話,放下筷子抬起頭來,就看見嘉嘉姑姑在朝自己微笑。
她這年二十六歲,大學畢業出來,已經工作兩年,頭髮燙卷了,面孔也比翩翩印象當中豐滿了許多,仍舊是嘴角繃起的笑法,卻不再矜持,面頰上方拱起來兩塊肉,眼角聚著初生出來的細密紋路,精明與滄桑同時浮現。
翩翩發覺自己面孔紅了。
直到現在,她都不能很自然地面對嘉嘉姑姑,一看到她就會回想起三年級暑假,想起那隻碎掉的蝴蝶,還有自己那一個小時對著穿衣鏡自言自語的哭。
她十分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