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曲臻,數月以來的憂思再度浮上心頭。
閒話說夠了,戚荷想,她也是時候問出那個問題了。
「所以,曲臻如今到底在哪兒?她......還好嗎?」
曲恆長嘆一聲,轉過身道:「這個問題,恐怕連我都回答不了。」
留意到那雙明澈的眸子裡浮上哀愁,戚荷心頭一緊,跟著追問道:「你是她兄長,連你都不清楚她的下落?」
「那晚她在軒轅殿內手刃侍衛,事後還背上了逃婚的惡名,前些日子夢州城裡到處都是奉命捉拿她的侍衛和衙役,但這些還只是明面上的威脅。
「據說當晚,蘇家還遺失了一本重要的帳冊,上面的東西事關半數朝臣的身家性命,從那時起,錦莊遭賊不下十數遭,曲臻知曉這些後果,所以兩個月前,她返回錦莊將這金釵與藥方交給我後,沒過多久就與梁有依喬裝出城了,她答應我安頓下來後會傳書以報平安,可直到今天,我都沒收到她的信......」
曲恆的嗓音越說越低,末了指腹在案腳反覆摩梭著,眸底一片黯淡,他轉過頭,瞧見戚荷滿面愁容,又勉強擠出笑容,安慰她道:「不過縣主放心,有那姓梁的在,曲臻想必出不了什麼差池,有朝一日若我收到她的信,也會登門告知於縣主。」
戚荷沉默許久,深深將頭點了兩下,而後從里懷取出那本帳冊,嗓音裡帶著愧疚:「其實我今日前來,除了詢問她的下落,也是想將這本帳冊交給你。」
曲恆猶豫著伸出手,半道又縮了回來,「這是......」
「這便是你方才說的那本帳冊。」
戚荷道:「那些賊人之所以潛入錦莊,要尋得想必也是它。那夜曲臻將這帳冊交於我,本是想我借這上面的罪證與許冠堂和離,但軒轅宴過後,短短數日許家便失了半數親信與門客,許攸之急於結交新貴,又不想與戚家交惡,索性不再刁難,允了和離之事,因此,這本帳冊我自始至終也不曾示與他人。
「我看過這本帳冊,如曲臻所言,軒轅宴實乃結黨之窟,從當朝閣老至六部堂官、乃至夢州七品縣令,皆在其中蠅營狗苟,若貿然將這帳冊呈於公堂,只怕未至三司會審便已落入虎口,而我雖頂著金安縣主的虛名,身邊卻尋不出半個足夠託付此事的柱石之臣,所以,我怯了。」
戚荷將頭深深埋下,側頰沉入燭暈,睫羽低垂。
初閱這本帳冊時,她本欣慰於曲臻對她的信任,感激她竟願這閻王帖交給自己處置,但很快,心中那揮之不去的畏怯又叫她自慚形穢,她開始厭棄自己,愧於沒有曲臻那樣的勇氣,手中雖捧著足以改天換地的利器,卻連捧穩的膽氣都消磨盡了。
注意到戚荷捧著帳冊的手微微發顫,曲恆上前一步,將帳冊接了過來。
「若是效仿城中散信,將這帳冊上的內容謄抄後再散於百姓呢?」
戚荷道:「這法子我不是沒有想過,可若散出的不是原冊,公堂只會以構陷謀逆論處,就算此事能傳到當今聖上耳中,他也定會明白,朝堂蠹吏雖多,卻如朽屋樑柱,若一日拆盡,只怕民心驚雷未平,廟堂血雨又起,屆時,天下恐生大亂。」
曲恆思忖片刻,嘆服道:「還是縣主考慮得周全,這帳冊雖理當公諸於世,可眼下時局不穩,民心已容不得再下一道驚雷,若縣主嫌這冊子太沉重,曲某可代為保管,他日縣主若想好了對策,再來問我取回便是。」
「罷了。」
戚荷被曲恆安慰了一番,忽覺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她上前將帳冊奪回,音韻又恢復成片刻前的清冷,「你也說了,錦莊近日沒少遭賊,若是如此,還是放在我那兒安全些。」
戚荷說罷不再流連,抬步走向門口,末了回身道:「曲公子答應我的荷包可要放在心上,若是許久不見答覆,我可是要親自登門來催的。」
曲恆笑著拱手道:「縣主之託,曲某可不敢怠慢。」
曲恆沒有食言,不出五日,他便登門送上了荷包。
那荷包以月白軟煙羅為底,其上繡著三兩莖青荷,近蒂處用退暈針法,由黛青轉作艾綠,瓣尖還以盤金繡勾出極細的輪廓,日光下便會浮起碎金流光;藕荷色的抽繩結著雙耳同心結,尾端各懸一枚錯金鈴,鈴內無舌,曲恆解釋說,這是怕驚擾了戚荷讀書。
曲恆離開後,戚荷對那荷包愛不釋手,細瞧才發覺荷包夾層內還繡著半闕《採蓮曲》,針腳比別處密了三分,怕是熬壞了眼才成就了這點心意。
在那之後,曲恆成了戚荷府上的常客。
他會將許老先生留下的課業搬去戚荷那裡做,每每那時,戚荷便會命人備上茶點,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探討布藝繡法,不時聊些夢州城內的趣聞,不覺聊到月升日落,戚荷便留他用過晚膳再走;曲恆不來的日子,戚荷便
借著詢問曲臻近況的由頭到錦莊去尋他,每次登門,戚荷都會帶上點心分給莊上的繡匠,日子久了,連許老先生都說,戚縣主是錦莊的貴人。
至於曲臻,每逢戚荷問起,曲恆總會叫她再等等。
「前日她來信說,在嶺南北郡盤下了一處店面,待打點好了便叫咱們過去喝開市酒,應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