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響起蘇牧尖利的嗓音,那時,曲臻明白自己能佯裝昏迷的時辰已然不多,她抽出玉玲瓏,開始用鋒銳的那端在麻繩上反覆摩擦,與此同時,又一盆冷水迎頭撲下,曲臻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呼著冷氣睜開了眼......
昏迷的工夫,她被人從觀星台挪了下來,那盞琉璃燈眼下就在她右手邊,盧峰正舉著木桶居高臨下看著她,鬢側光影森然,而蘇牧坐在佛龕前,一左一右立著兩名侍衛,身後的三尊聖像宛若仙尊護法,人神共憤一般,凜然俯視著她這塊案板上的魚膾。
「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蘇牧冷冷道。
曲臻不語,她垂下視線,注意到青玉席上擺著的抹額盔、鎖子甲、手籠與火信,微微挪動左腳,發覺帳冊還在原處,略微松下一口氣。
「白秋芙,我再問一遍。」
見她不作聲,蘇牧躬身向前:「你攀權赴宴,心懷鬼胎來到這軒轅殿,先暗殺殿中侍衛,而後縱火作亂,究竟是何居心?你身上的這隻火信,又是意欲通鉤何人?」
蘇牧話音未落,盧峰腰間「錚」地一聲厲響,長劍應聲而出,直逼曲臻咽喉。
「說!殿內還有誰人是你的黨羽?」
曲臻面不改色:「大人們的問題太多,民女不知該先回答哪個。」
「誰派你來的?」蘇牧重複道。
「無人。」曲臻答:「民女此番入殿只為一事,取蘇牧項上人頭,以報弒父之仇,除卻軒轅宴當日,大人身邊甲士環伺,難以近身,縱火也是為了將你身邊的侍衛支走,以便下手。」
「殺我?」蘇牧冷笑了聲,「就憑你?」
曲臻抬起頭,目光鋒銳如刃,似乎當真要用眼刀刺破面前之人的喉嚨,這視死如歸的目光叫蘇牧笑容一僵,狹目思忖片刻,視線驟然清晰。
片刻前,當盧峰摘下那女子左手上的手籠,將斷指處展示給蘇牧看時,他心間便隱隱萌生了這種預感。
「你不是白秋芙,你左手斷了根尾指,借之假死逃過影笙會的追殺,我就說......」
蘇牧看向盧峰,意味深長道:「你不覺得這丫頭瘋狗一般的眼神在哪兒見過嗎?順豐茶樓那日,那姓曲的賤氓臨死前,簡直同她一模一樣。」
盧峰恍然大悟:「難道她是曲伯康之女曲臻?」
蘇牧緩慢搖了搖頭,三月來,他提起七襄曲氏時臉上有過震怒、有過驚恐,時至今日,卻只剩下無奈。
他們是輕輕一捻便能捏碎的蠕蟲,卻也有著同蠕蟲一樣的生命力,趕不盡殺不絕,他們不厭其煩地出現在他面前,扭動著羸弱的軀體求他賜死,愚蠢,又固執。
恰如此刻,那跪立燈畔的女子驀然昂首,金輝拂過側顏,映出民間難尋的玲瓏輪廓,此般姿色足令君臣反目,本該是寒門攀附朱門的利器,正如她父親懷中那冊寫盡四方名士的江湖譜,皆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世間至寶,而曲氏一門,卻妄圖攜此物以抗權貴。
若放在十年前,蘇牧動手前定會扼腕惋惜,但如今,他卻已參透:
不論傲骨還是鐵骨,放在這些人身上,終是賤骨一副,諒他們身上有再多常人難以企及的本事,手起刀落之時,也只會如那撲火的飛蛾,徒留青煙一縷。
盧峰將刃鋒一斜,轉頭看向蘇牧,詢問他是否要動手,後者卻擺了擺手,略微傾身向前,准許曲臻說完最後的話。
於是,曲臻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
——「我父親曲伯康,當真是被你害死的?」
「恰恰相反。」
蘇牧搖頭道:「那日我約他在順豐茶樓小敘,本是看重他在詩文上的才華,想將他收作幕僚,救下他這條賤命,誰知他卻死性不改,偏要將那爛文刻印成書,自尋死路,我沒辦法,只得用夢寰送他一程。」
瞧見曲臻眼中的悲戚,蘇牧哀嘆一聲,語帶惋惜地繼續道:
「都說痴門巧楣,必出木女,曲小姐,你可知在外有多少能人揮擲千金都難以求得這軒轅宴上的一席尊位?你父女二人放著平步青雲之階不踏,偏要往刀口上撞,滿腹經綸,竟讀不出『識時務者為俊傑』七字?看來,季恆滿閣藏書,終是不如本官腰間的一紙調令來得實在。」
沉默許久後,曲臻反問他道:「蘇尚書欲納家父為幕僚,也是想他替你行這禍國殃民、血染朱紱的人肉買賣嗎?」
她脫口而出的四個字似乎刺痛了蘇牧的心臟,叫他驟然拔高聲量,拍案而起道:
「你懂什麼?!長生使沈璉在殿前放下誆言,稱永朔先帝乃是三界同奉的天下共主,是他在皇帝老兒心底種下了長生的妄念,這一切本就是他種下的苦果!可長生使一心求榮,卻看不出大廈將傾,光盛三年,是本官借影笙會之手除了那個奸臣,若非如此,你曲臻以草芥之身根本踏不進軒轅殿半步,前殿哪些醉生夢死的朝臣,也根本無福消受這千金難求的仙丹!」
「然後呢?」曲臻冷冷道:「蘇尚書的意思是,你繼任軒轅宴掌事以來欺君罔上,害死了那麼多人,都是在為當今聖上與滿朝文武謀福祉?」
「不然呢!?」
空闊的太虛閣前堂,蘇牧的嗓音震耳欲聾。
「且以你夫家許氏為例——許侍郎以一己之力打通了遼東到嶺南的商道,廣增貢品諸類,此等功勞,這仙丹總是要賞的吧?上自那編纂靈童名錄的縣官,下至搜羅貢貨的行商,這當中上下百十號人哪個不需要打點?本官執掌軒轅宴四載,將此壽丹由皇室獨享之珍,化作文武同沐之恩,可曾中飽私囊?可曾多取一粒以肥私門?!=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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