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氣啊!不過,若不是荼羅幫有心要置我於死地,我倒還追查不到他們頭上,眼下他們也算是自投羅網。
「我方才到樂坊借人,便是決心要與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不過,如今既然遇上你,我倒也可以放他們一馬。」
「為何?」影一漫不經心地問。
「還能是為何?」曲臻抬高語調,理直氣壯道:「你我鹿嶺同行一場,一起喝過茶、害過人,而今又偶遇湘西,可見緣分不淺,若我遇險,你又怎會見死不救?但那荼羅幫畢竟人多勢眾,我不想將你也牽扯進來。」
曲臻念念叨叨,調起得老高,說得卻儘是反話。
片刻前,影一說他只是路過,此話假得不能再假。
她想,影一之所以說謊,要麼是任務需要,要麼便是獵物近在眼前,不想打草驚蛇。
若他果真是影笙會派來索命的殺手,那無論出於何種難以啟齒的緣由,她既能活到現在,便有繼續苟活下去的可能。
因此,她要試探,試探出僱主吩咐的死法與時限,且試探的同時,最好還能利用。
而如若影一併非是影笙會指派的殺手,那日後她若再度遇險,八成還需他出手相救,在尚未想出將他留在身邊的萬全之策前,無論瞎話謊話,她最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叫他一刻也不能抽身。
誰知,曲臻喘息的當口,影一突然淡淡回了句,「無妨。」
「無妨什麼?」曲臻不解道。
「將我牽扯進去也無妨。」
曲臻眼睛一亮,踮起腳尖,一臉欣然地問,「你要幫我對付那群人?」
「不是不行。」影一答。
「為何?」
「因為我要殺的,興許也是荼羅幫的人。」
這回,換曲臻呆立在原地,竭力壓抑狂襲而上的驚喜。
「真的?」
她盯著那張死氣沉沉卻賞心悅目的臉,一如往常摸不透他的心思。
影一不再回應,只是轉身繼續行走在夜晚燈火通明的成康街上。
曲臻站在那裡,看著那道挺拔頎長的身影穿越周遭的人群,肩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在鹿嶺時,她也曾這樣遠遠望著他,那時山明水秀、滿眼青綠,他那身灰色長褂宛如初被風乾的
墨跡,映得山河愈加壯麗。
而眼下,當那身墨色玄衣融於市井,竟也出落得如此風流,與街燈煙火相得益彰。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從未在書里見過影一這樣的人。
他是石碑、是草木,他不求被看見,卻又無法被忽視,這樣的人,本就難融於筆墨。
他來自畫。
夜色漸濃,曲臻站在喧鬧的成康街中央,霍然傻笑起來。
「既然如此,我有個計劃!」
她一路小跑著追上影一,笑盈盈道:
「前些天荼羅幫曾派人尾隨於我,他們既有心殺我,便不會輕易放過,明日我獨自出城,他們定會派人盯梢,伺機對我下手,屆時你......」
「不必了。」曲臻話說到一半,影一卻打斷她道:「你確定那只是前些天的事嗎?」
曲臻怔在原地,而後猛地轉過身,目光如炬地掃視四周。
「別看了。」影一卻道:「黑色布衫,蓮花刺青,那人一路跟著你到樂坊,如今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曲臻大驚,「你把他怎麼了?」
「沒怎麼。」影一淡淡道。
半個時辰前,他不過是在經過時隨手彈出一顆石子、擊中了那人的額角,又在他正欲倒地時上前扶穩,而後丟至巷尾。
棲身暗處多年,影一早見識過各色盯梢之法,探子自然一抓一個準。
更何況他此行接下的是刺殺令、而非護國令,若是叫僱主的人瞧見他怠慢「加急」二字,返回湮滅司後,又少不了一堆麻煩。
但眼下,曲臻的法子倒是值得一試。
「所以,你想活捉一個荼羅幫的人,從他嘴裡審出是誰想要你的命?」
「嗯?」曲臻疑聲道:「這我已經知道了啊,荼羅幫擄走幼童,怕我查到他們的頭上,那要我死的人自然就是他們幫主,我要從他嘴裡審的,是那些失蹤幼童的下落。」
「失蹤幼童?」影一一臉狐疑地看過來,曲臻臉色一沉,便知他先前沒有留心自己的話。
「罷了。」曲臻大手一揮,「此行你我雖是同路,去處卻不盡相同,到時候你把人帶來,我審我的,你審你的,誰也不耽誤誰。」
「你說得輕巧。」影一不屑道:「我綁來的人,憑何要被你審?」
曲臻發出一聲短嘆,抬手將那支玉簪遞至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