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顫動著雙唇,想騙他一句「記得」……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容適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像是五臟六腑被人撕裂、掏空一般。終於,他將溫雪扣進了懷裡,臉貼近她的脖頸間,無聲地落著淚。
天啟永寧八年,皇后大喪,舉國哀悼。
恍惚間,溫雪只覺一陣眩暈,她好像失去了身體的牽引,只能在一旁冷眼旁觀,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
她看見,容適為她冰冷的屍體穿上了大紅的嫁衣,鳳冠霞帔,自己也穿上了一身婚服,同她一起躺在棺木里,輕撫她的臉頰,喃喃自語。
「他們都要為你布成素色,其實你穿艷色最好看……真想回到你成為我的皇后那日,你可知,那是我一生最歡喜的日子。」
歡喜?她一直以為那日,他心中並無半分波動,卻原來,他心中是有歡喜之情的。
她還看見,他一個從不問神佛的人,開始求神問佛,說什麼「來生」。還不顧朝臣的非議與勸阻,廣招了好些個江湖道士,信了那些個什麼「招魂之術」,公然在皇宮裡養起了小鬼,可即使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施法,也沒見他將自己招到他面前。
他的眼神從希望,到失望,最後絕望,垂下眼眸,絮絮叨叨,也不知是說與誰聽:「溫雪,我原諒你不愛我了,只要陪著我就好了……你回來,好不好?」
他怎麼做出這等蠢事來?真是叫人沒眼看呀。
再到後來,他站在雪地里,抬頭看雪,眼裡空空的,抱著她的排位,輕輕撫摸仿佛充滿愛憐,另一隻手卻拿起長劍,直指自己的心臟。
鮮紅色的血液,灑滿了白瑩瑩的雪地,格外刺目。
他說:「溫雪,我放過你了,可我放不過我自己。」
她仿佛看見了那個冬天,漫天飛雪,她家破人亡,執拗地在皇城底下跪了兩天兩夜。
昏倒在雪地里前,他忽然出現,用最溫柔的動作為她披上溫暖的大氅,卻用最冷的語氣對她說:
「溫雪,自今日起,我不會再放過你。」
溫雪想,他還真是言出必行,將自己活成了一個昏君的模樣。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有些刺痛,眼裡好像有淚水想要傾瀉而出,雖然她現在,應當是沒有心,也沒有淚了。但是……為什麼會有這般感覺呢?
所以她,其實也是對他有意的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再為這紅塵是非留戀半分,在家破人亡失去一切後,她也不可能再與任何人產生羈絆。
但動心,原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此刻,她竟又對這紅塵世俗,產生了些許留戀和羈絆。
他的情,遠比她想像中的更深入骨髓,不過是以非常人的方式,她從未理解。
怪不得說,涼薄之人,何以長情。
如若真有來生,如若她身體康健,她是願意以真心相還的。
*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時,庭院深深,異香一片風中來,偷入檐下幾許。
溫雪自床上醒來,睜開眼,淚水滑落眼角,留下兩道淚痕。
「小姐,您怎麼還沒起呀,大少爺已經快到門口啦。」
咋咋呼呼的聲音傳入溫雪的耳里,溫雪愣了愣,迷迷糊糊地順著聲音來源忘去,一個鵝黃色著裝的小丫頭映入眼帘。
懷……懷秋?她怎麼會在這裡?
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向四周張望一圈,溫雪的心劇烈顫抖起來。
這熟悉的裝飾與擺設,是她曾經的房間……
「懷秋,如今是幾時?」
溫雪一把抓住了懷秋的胳膊,引得懷秋愣愣地眨巴眨巴眼,語氣頗有些無奈。
「小姐,奴婢看您當真是睡糊塗了,現在都已經快到巳時了。」
「不是,我問的是,如今是哪年?」
「啊?是,是天啟承欽二十年啊。」
溫雪鬆開她的手,心下瞭然。
果然,這真的不是夢境,她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年前。
看著熟悉的舊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有些哽咽。
懷秋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姐。「小姐,你沒事吧?該不會是昨日摔了一跤……」還傷到腦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