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葉的鏡頭停頓,又緩緩挪向仍蹲在床頭櫃邊的席犬。
她小心翼翼捏住杯底,迎著室外的光線瞧,指紋印在杯壁,像是陰雨天氣時的玻璃窗,暈染模模糊糊的印記。
「證物袋。」
取證完畢,席犬示意攝像的符葉湊近些,隨後蹲在報案妖怪的面前,英氣的眉眼裡除去審視,並無其餘情緒。
「你什麼時候發現妻子中毒身亡的?」
周遭安靜,符葉甚至能聽見管道中水流的簌簌聲,名叫曹成志的妖怪恍若未聞,只有胸膛隨著呼吸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你妻子今天吃過什麼?」席姐被曹成志這副頹廢至極的模樣激怒,抱起胳膊居高臨下望著他,「你再不開口,咱們就去妖管局說。」
曹成志苦笑,乾澀的唇瓣頓時裂出肉粉色縫隙,隱隱滲出血絲來,瞧著就疼。
「……她是汞中毒。」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難道是你下毒?」
代替回答的,是曹成志陡然垂下的腦袋,脊背顫抖著,渾身抽搐,活像被人捏住命脈的魚。
席犬錯愕後退的同時,符葉搭住她的手臂,顧不上將鏡頭聚焦曹成志,疑惑問道:「怎麼會有兩隻玻璃杯?」
席犬頓時讀懂符葉的言外之意——曹成志也喝下了毒藥!
她二話不說,蹲下身的同時掄起曹成志的胳膊,將仍佝僂著的曹成志當成麻袋甩在後背,疾速衝出去,完全沒注意到曹成志的腿恰好懟在門框上。
「符葉!給楊醫生打電話,我送曹成志去安康病院,告訴她汞中毒!」
「我……我腿……」曹成志本就虛弱的聲線隨著席犬的跑動顛簸,最終不得不放棄掙扎,他怕自己吐出來。
鐵門被無情合上。
符葉茫然瞧瞧四周,後知後覺意識到,她正與完全陌生的妖怪屍體共處一室,並未見到這妖怪的鬼魂,想來死前並無太濃烈的情緒。
她不自覺後退一步,又硬著頭皮邁步向前,逼迫自己站定。
要習慣,她吞著唾沫暗暗想。
空蕩蕩的通訊錄壓根沒有楊醫生的號碼,符葉只能求助喻觀寒,頗有些苦惱:「說是gu……gon……」
喻觀寒沉吟,柔聲詢問:「汞中毒?」
「是這發音。」
「好,我這就告訴楊醫生,還有別的想問嗎?」
符葉喘息,注視死去多時的妖怪,詢問電話另一端的喻觀寒,作為妖管局的員工,此時的她還應該做什麼。
「痕檢是專業性極強的工作,除楊醫生,其餘的妖管局員工也無法打包票說自己掌握全部的技巧,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事兒……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即使看見一根頭髮,也不要挪動它的位置。」
在保護現場的前提下,符葉耐心拍攝室內的所有物品,包括扔滿果皮的垃圾桶,隨後打車去安康病院。
即使心疼錢也別無他法。
因為來時,是席犬風馳電掣騎著摩托車載她來的,貼地飛行與翱翔天空完全不同,但被風拂過的感受還算美妙。
席犬摘頭盔時曾感慨,符葉是唯一沒有因為車速過快而驚聲尖叫的妖怪。
符葉付過車費,沉默走進安康病院。雖說工資還遠著,但妖怪生活補助卻是從她下山的時刻算起。
欠款三百,加上預付的十一月房租,恰好八百塊,整整齊齊轉發給溫濁玉,錢只是從她的銀行卡中經過,再次歸零。
她貧瘠的內心開出一朵花來,那花瓣舒展開,光芒燦金,吸引著與日俱增的貪慾。
符葉嘆氣,摁電梯最頂層。
拜喻觀寒的肩膀被鋼筋洞穿所賜,符葉才知道妖管局唯一的醫生楊獻其實是兼職,她的本職工作並非法醫,也不是獸醫,而是妖管局隔壁安康病院的精神科大夫。
坐擁安康病院頂層的所有病房,供妖管局使用。
怪不得電話催促楊醫生她便能很快趕來,比起楊醫生真正的工作單位,更離奇的是楊醫生本人,她是人類,如假包換的純正人類。
安康病院是楊家的私產,自楊醫生姥姥起,就為妖管局提供醫療服務,代代相傳,獸醫學知識更是從小薰陶。
溫濁玉曾聳著肩對符葉感慨:「楊獻小時候特別倔,兩根羊角辮能甩到天上去,結果越長大越面癱。」
面癱的楊醫生推推眼鏡,朝進門的符葉點點頭,重新看向龍飛鳳舞的診斷記錄。
「毒已經沒有大礙,再有什麼難受的地方就告訴我……至於骨裂的問題,要好好修養,別做劇烈運動。」
楊醫生接手時曾詢問,什麼喪心病狂的妖怪灌人毒藥還要打裂腿骨,席犬瞄倒抽冷氣的曹成志,心虛之間,只得含糊回應。
楊醫生瀟灑離去。
席犬頗為歉意地搬過鐵凳,承諾會負擔醫療費,隨後才拍拍身邊淡然的符葉,那雙清亮而秀麗的眼眸瞧過來,滿是茫然。
「打開錄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