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池上方,她和梁敘的生活用品擺得很整齊,連兩個漱口杯中牙刷傾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完全沒有了在醫院那段時間裡的隨意,和梁敘這個人一樣嚴謹。
江蘭時洗漱後,隨手拿起一邊的抓夾想把頭髮綰起來,只是輕輕一摸頭髮,手心裡便落下了一大把。
脫髮,癌細胞擴散到後期的一個顯著特徵。
她不敢再碰自己的頭髮,沉默著將那把脫下來的頭髮丟進垃圾桶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洗手間。
第二個顯著特徵,則是食欲不振。
曾經聞到這樣誘人的飯菜香味,她應該是食指大動,但現在她看著擺在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卻沒有任何想動的欲望。
江蘭時心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悲傷,只是坐在餐桌前發呆。
「梁敘,我們都要離婚了,其實你不用做這些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抬頭。
梁敘坐在她對面的位置,將一碗熬得濃稠的粥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但身體畢竟是自己的,多少吃點,空腹也不好吃藥,是不是?」
他已經盡力地把語氣放輕緩,像是哄小孩子一樣。
想到吃藥的事情,江蘭時才把那個小碗攏到自己面前。
她實在是沒有什麼胃口,堪堪吃了半碗就把勺子放下了。
既然如今病情已經被梁敘知道了,她也沒必要背著梁敘吃藥了,她從臥室把藥片找出來的時候,梁敘正好把一杯溫水遞到她跟前。
等江蘭時仰頭一把吞下藥片後,梁敘才以少有的猶豫的語氣同她說:「蘭時,如果我說,我可以找到治療你病情的特效藥,你願意嘗試嗎?」
江蘭時蹙了蹙眉,語氣淡淡:「梁敘,你真沒必要這樣,兩個月了,我早已平和地接受終將到來的事實了……」
實則是她已經經歷了很多次希望落空的事情了,她不想再有那種被捧上雲端又被重重拋下的體驗了。
梁敘又有些不死心地問:「是不是,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一個你在意的人了?」
江蘭時握著杯子的手僵了下,而後她輕緩地抬眼,看著梁敘:「我不懂你這說這話是想表達什麼,但是我想說,沒有。」
「我兩個月前選擇放棄化療,從來都不是因為我有一段失敗的婚姻,我還不至於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而是因為我無法再進行科研了,如果苟延殘喘地活著卻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這樣的生命對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促使她做這個決定的,梁敘有一定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
如果說她十八歲前的人生意義是梁敘幫她找到的,那後面的人生價值則是科研幫她建立的。
又或者說,不對梁敘說實話,是因為已經要離婚了,她實在把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感情捧到別人面前,再引頸受戮。
她果然對我毫不在意。
梁敘的眸色灰暗了下去,說:「好,我明白了。」
如以往的很多次一般,他們再次話不投機。
往後的日子,如同很久沒上機油的老舊機器一樣,在這座度假屋裡卡頓著前行。
梁敘還是會照常比她起很早,做好她從前喜歡的早餐,擺在餐桌上。
應當是因為上次的緣故,江蘭時很少在公共區域見到他,兩個人就像是剛合租的陌生人一樣。
直到四天後,江蘭時洗漱完回到臥室後,收到了手機的簡訊提醒。
【漢莎航空】江女士您好,十分抱歉,因xx火山突然爆發,高空空氣被濃煙遮敝,未來一周的航班已取消,退款及補償會原路返還您的帳戶。
火山爆發?
她打開日曆,發現延遲一周後,能定的最早的機票是下周三,「完美」錯過領離婚證的最後期限,而以她的身體狀況,必然不能再等兩個月了。
上次離婚梁敘就不願意,如今知曉了她的病情,恐怕更不願意。
江蘭時很可悲地笑了起來。
連上天都不想讓她在死前和梁敘離婚嗎?
她掩著面,半笑不笑地就哭了出來。
前十八年,父母重男輕女雙出軌後離異、她被隱形校園霸凌、被自以為的好朋友背刺。
好不容易抓住那點光,但命運並未眷顧她多久。
生命盡頭、事業遭受重創、被父親吸血、被婆家逼迫、和丈夫離心。
江蘭時想到了讀書時背過的一句詩——正入萬山圍子裡,一山放出一山攔。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電話鈴聲,江蘭時瞥了一眼上面的備註,竭力地將自己所有的悲痛都壓在喉嚨里,拼盡全力平復情緒,終於在電話鈴聲即將結束的時候接通了電話。
「餵導師,您怎麼突然打電話?」
「哦,我那會兒聽見小付說冰島那邊有個活火山爆發了,想到你在冰島旅遊,給你打個電話問一問,聽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