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棲就往小陽台上去,這個70平的房子被袁桂雲打理得井井有條,雖然不算富裕,但充滿了陽光和乾淨的味道。書房整櫃的專業書籍,都是熊璽病前收藏的圖書,之前做的剪報也被摺疊整齊,一一收納在紙盒裡。
熊璽年輕的時候忙於工作,無暇顧及家庭,父子關係疏離緊張,兒子在國外也很少回來,就和袁桂雲兩個人生活在這裡,大概只有昔日的學生常來拜訪。
宋明棲熟門熟路地在小陽台上找到了熊璽,他頭髮又多白了一些,不過看起來氣色還不錯,腿上蓋著一塊薄毯,坐在一張藤編扶手椅里閉著眼睛曬太陽,旁邊的小圓凳上放著一個支著天線的收音機,正在字正腔圓地播報新聞。
宋明棲放輕聲音喊:「熊老師。」
熊璽緩慢睜開眼,一看到他臉上的五官立刻活動起來,可惜完全不受控制,眼睛斜、嘴巴歪,但宋明棲還是可以看出他非常高興。
宋明棲搬了一個小圓凳也在他旁邊坐下,窗台上蓊鬱的綠植隔絕了一部分直射的太陽,但還是難免刺目。
「曬不曬?要不要拉上一點窗簾?」
熊璽啊啊地叫了兩聲,然後幅度很小地擺了擺手。
外面院子裡有一架葡萄藤,透過窗飄進酸澀的葡萄的氣味。宋明棲陪他曬了一會太陽,正踟躕不知從何開口。
「城光附屬幼兒園再現命案,望知情者提供線索……」
收音機里播音員不帶感情的播報令熊璽突然激動起來,在宋明棲的大腿上摸索著找到他的手,松垮垮地握著朝他啊啊叫。
「嗯,就是有想不通的事才來找您。」宋明棲緊緊回握住那隻皺巴巴、不斷顫抖的手,笑著安撫,「都是我不好……平日不來,一來就是找您排憂解難的。」
熊璽安靜下來,看著他。
宋明棲其實有很多話想講,想講一講熊璽牽掛的2•10案,想講他居然遇到周沅的弟弟,而這個弟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正在籌劃一件膽大包天的事;還想聊礦業家屬樓案和城光幼兒園案,想問他猜不透的水彩筆,想知道自己的側寫哪裡出了問題;還想問面對周羚這樣的案例,他一直緊追不放,就是想根據捕捉到的犯罪心理傾向去預先阻止犯罪,這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方向。
但一面對熊璽,他好像又開不了口了。
吳關下個月就要出獄。他阻止不了,以熊老師目前的身體狀況更是無能為力。何必還讓他干著急。
宋明棲最後只問:「老師,您說,什麼樣的人會用藍色和棕色塗抹屍體?大概是臉的下半部分,嘴唇和下巴。」
熊璽不動了,看起來愣愣的,過了很久他啊啊叫了兩聲,宋明棲聽不懂,他把旁邊放著的本子和筆遞給他。
熊璽的手指沒辦法握住筆,歪歪扭扭地在紙上留下了兩條弧線之類的像嘴唇一樣的形狀。宋明棲看了一會,指著其中一條線問:「這是?」
熊璽著急地抓過筆又畫了兩道豎線,似乎是想寫字,但字更精細,他寫不出來,結果越急越用力,紙背都被他戳破了。
宋明棲不想讓他傷心,趕忙握住他的手背阻止,以防止他傷害到自己:「好的好的,老師,我知道了,我看懂了。」
他點著頭接著問:「那老師……還有個問題……」
又擔心太過矯情,在嘴裡躊躇了一下措辭,「有個人對我不錯,但他可能還是覺得跟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吧,最近總躲著我,不願意見我,換了住址也不接電話,我怎麼才能找到他?」
熊璽看了他好一會才低下頭去,這一回畫得有點久,而且看起來在費力地控制手指,當本子重新回到宋明棲手上時,他看到上面畫了一顆不太規則,但仍依稀可辨的愛心。
離開熊璽家時,宋明棲帶走了那一頁紙。
他不確定以熊老師現在的狀態是不是真的理解了他的問題,這或許就是問題的答案,也或許只是些毫無用處的符號。
好在支隊那邊本來也沒有完全依賴側寫辦案,傳統的刑偵手段仍在有序推進,沒有給他太大壓力,但找不到的兇手和不知所蹤的周羚還是讓宋明棲的失眠更嚴重了。
不過現在,每當這種時候,色譜儀模型取代了彈簧筆的作用,摁動開關按鈕總會令他慢慢平靜下來。
實驗燈一亮一滅。一亮一滅。
一眨眼,距離吳關出獄只剩下17天。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時間宋明棲在學校的工作稍微順心了些,學術道德委員會終於認可了他提供的原始數據,證明他學術上的清白,這之後博士生招生工作開展,以一方博弈勝利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