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一噎,見她與明湘主僕兩個里通外應配合無隙,心裡暗暗驚詫於雲湄的敏銳,住進來才第三日,自己又沒將掌家一事交予她半分,她怕是連名冊都看不著,卻精準地拿住了自己在清源居安插已久的耳報神!
偏偏雲湄還自行搭好了台階,口口聲聲說那丫鬟乃是自己跑來孝敬柳氏的,害得柳氏不能反將一軍,一口沸騰的火氣膨脹地吊在嗓子眼兒里,不及時散出來,怕是得就此憋壞。
柳芸一萬個看不慣雲湄那雲嬌雨怯的無辜做派,及時出聲道:「底下這些個辦事的總有紕漏的時候,別院的嫂嫂跟弟妹們可大半都是一起身,便親自在院兒外等著給姑母請安的,獨獨七嫂是個嬌滴滴的瓷人兒,前前後後兩回都是指派丫鬟來探問,自己倒是樂得清閒。」
雲湄好似剛剛發現柳芸立在旁頭,上下看她一眼,這才恍然道:「噢……你是芸姑娘吧?七爺有件物什,托我歸還給你,這貼身的東西,也不知他是怎麼來的,興許是在清源居附近撿到的罷!芸姑娘莫怪,」言罷還細聲嘟囔,「也是奇了呀,近來的風有這般大麼?能將一條綢繡刺金的帕子,從婆母這兒給吹到老後頭的清源居去?」
柳芸不知她在耍什麼花招,防備地低頭看去,就見雲湄自袖籠中取出一條帕子,正是她前不久得知宋府小姐不日便會嫁來,心傷之下跑去清源居找許問涯見面,那日她醉了,貼身的帕子都強行塞給了全昶,也不知那全昶有沒有轉交給許問涯,橫豎後續沒傳出一丁點消息,柳芸便竊喜地猜測,應當是許問涯不聲不響地收下了……眼下看情況,分明是不聲不響地扔了,又被這宋浸情給撿來,沖她發難!
——若說是許問涯為了討新婚妻子的好,主動將這些私物交給妻子處理,柳芸不信!從前便是被許問涯的各種似是而非、若即若離給吊著,柳芸才頻頻糾纏、尤不死心的,現下自然不相信許問涯能做出這種不顧她臉面的事情。
雲湄見柳芸臉上的神情四分五裂,唇角勾勒出一個春風和煦的笑弧來,走近兩步,將帕子塞入柳芸手中,溫聲說:「這帕子瞧來不凡,我看那走針,還是衍州那邊的雙面繡,就此丟失,我想芸姑娘是心疼的,眼下物歸原主,不收下嗎?還請芸姑娘別排斥則個,我已然親手仔細清洗過了,上頭保管尋不出半塊兒髒污。」
柳芸按捺不住手抖,愈是聽著耳畔的溫聲細語,愈是渾身發顫,她感受著被塞入手中、尤帶熱意的帕子,仿佛臉上被同步摑了一個毫不收力的巴掌,當即氣急敗壞地將帕子給摔在了地上,奈何那帕子輕飄飄地往下滑落,瞧那雲淡風輕的勢頭,能解氣才怪。
就像她與姑母輪番尋這「宋浸情」的茬,人家都能一一不卑不亢、春風化雨地輕易化解,一副笑面始終嚴絲合縫地鑲嵌在巴掌大的小臉兒上,四面八方盡皆無懈可擊,無論是棒子、還是針頭,俱都仿佛戳進了軟綿綿的棉花里,簡直能活生生地氣死一頭牛。
柳芸尤不解氣,又不能當面打雲湄一巴掌,忍不住遷怒地抬起了右腳,想要狠狠地踩那帕子兩下,中途卻被柳氏打斷:「夠了!」
復又看向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帕子,那自然是柳芸瞞著她跑去清源居送的,這不是明擺著將把柄往人家面門上遞嗎!
瞧著這個蠢出了寰宇的侄女兒,柳氏恨得心頭出血,這場發難還沒正式開展呢,自己便被這蠢如鹿豕的草包給帶累,一塊兒落了下風。
但外人在場,柳芸再是駑鈍蠢笨,那也是姓柳的,柳氏撇不開她,連巴掌也是同她一塊兒挨,柳芸丟臉,她也跟著丟臉,當下只能極力周全著,惡聲惡氣地指責雲湄道:「原來你是個有能耐的,頭一遭給婆母請安,便在我院兒里鬧上了天宮,攪天攪地不得安生,你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半晌了,我連一盞茶都沒吃著你的!」
雲湄被唬得眼睫一顫,不勝嬌弱的模樣,委屈巴巴地顫抖著聲線說:「我瞧芸姑娘始終站在茶几後,手上忙活個不停,想來是要為婆母奉茶的,兒媳茶藝粗鄙,萬不能不自量力地奪她的風,原是想派人上一盞兒媳自己做的群花羹,可婆母總有教誨要傳授,兒媳自然恪守本分,拋卻一切、仔細諦聽,這便耽擱了。總之,令婆母幹著了舌頭,說來說去,都實在是兒媳的不是,眼下要打要罰,全聽婆母的。」
——宋浸情的母親嚴氏,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福州妙香茶業掌舵者的親女兒,身為孫女的宋三耳濡目染,茶藝又能差到哪兒去?
柳氏與柳芸都聽得扎耳,「宋浸情」此番話語,分明是在話里話外地指責她們沆瀣一氣,一個坐在上首端著架子訓斥個不停,一個則占據茶桌不許她插手,是存心不讓她能給柳氏敬上一盞茶。
柳芸氣得差點兒厥過去,恨不能衝上前撕爛她那張清白無辜的臉,柳氏到底比柳芸長了一大輪年歲,雖則也是極為
光火,但畢竟都是她不信尤嬤嬤所匯報,自己低估了宋三,揪辮子之前失了準備,這才讓跟前這「宋浸情」鑽著了空子,能夠如此這般懟天懟地地大放異彩。
當下只好順著雲湄的請罪,自以為輕拿輕放地道:「罷了,你去把案頭上擺著的家訓抄五十遍,謹記兒媳的本分。」
雲湄敢不唯命地喏喏說是,唇角卻微微勾起,暗自漾開了一個諷刺意味及其濃厚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