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條長杆將牽巾遞至跟前,雲湄探手抓住一端的紅球,被人扶著下了轎。
今陽許氏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更別談今日許氏麒麟子大婚, 觀禮之人甚多,可稱高朋滿座、勝友如雲,是以,雲湄一下了轎,便是步入了另一個維度的喧譁熱鬧。
各種喜話一股腦塞進耳朵里,雲湄心中波瀾不起,沒有一星半點成親的欣悅感,惟有些微的忐忑與處處小心的矜持,這是西貝貨的操守。
入青廬拜過高堂,雲湄被牽進了新房,這兒的人比之適才有資格進入青廬觀禮者更少,看起來今陽這邊似乎沒有鬧婚的習俗,新房裡頭惟有新郎新娘兩人的心腹、撒帳的喜婆和鋪床的十全婦人,那些妯娌兄弟等盡皆沒能入內。
雲湄舒了口氣,依著禮節卻扇露面,各色精緻的錢餅與彩果好似散花般投擲下來,她端坐在繁華汪洋里,抬眸與牽巾另一頭的、別人家的新郎對上視線。
——自然是極俊的,先前團扇遮面時便可以料想,這樣的鮮煥的紅色映襯著如玉容顏,臉上帶笑,在迭起的撒帳詞中與她說:「齡……娘子稍安,我去招待客人。」
雲湄暗自觀察他神情中有無異色,幸好似乎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看得久了,許問涯反而有意同她錯開視線,舉步出去了,像是赧然而致。
同他目光交匯過後,人又在喜慶無比的環境中浸泡著,冰人還在那兒絮絮叨叨早生貴子等祝唱詞,昨夜姜姑姑傾情所傳授在腦海中一一閃回,雲湄臉上泛起緊張的熱意來,終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她本身便很看重頭臉的無儔與否,若是許問涯生得灰容土貌也罷,普通的平頭正臉也比不上表兄,偏偏他能同喬子惟媲美,說纖毫不意動,肯定是假的。
好在「別人的夫君」這般沉重的頭銜,恍若天塹般橫亘在眼前,冰冷地阻隔了所有發散的綺思。
婚房中只留下了雲湄的三個陪嫁,唯一不知內情的承榴很是新鮮地四下里看看,又從案几上撒帳用的喜盤中摸了把殘留的花生,「姑娘餓了吧?」
「是太太。」明湘蹙眉,監督她改口。藻鑒公子的妻,成婚便領受誥命,可尊稱一聲太太。明湘說罷,復又道,「先別進東西。」
姜姑姑也點點頭。
承榴懵然說:「為什麼呀?」
雲湄淡笑,自然是有人不好相與了,還沒瞅過人家的伎倆,怎好先行妄動,叫人拿了把柄,頭一遭就矮了人家一頭。
果不其然,不一會子,有人沒叩門便自行進來了,走到掛落下的帘子後才納了個敷衍的福,不等主子垂問,便自顧自地開腔介紹道:「我老婆子是大夫人房裡的陪嫁,七太太可以喚我一聲尤嬤嬤。大夫人掛心新婦,特遣我來問候一二。成婚這日為保體面,水米進得少,七太太現下要用些東西麼?」
她身後還帶了兩個貌美的丫鬟,機靈地戳在那兒,並不安順地垂頭,眼珠子反而滴溜亂看,大膽的舉止倒不像位卑的奴婢出身。
明湘蹙了蹙眉,看她們的做派,心覺便是放在商賈人家也沒這般低劣的規矩,要麼就是極其有恃無恐。
雲湄不動如山,柔聲說:「尤嬤嬤到跟前來罷,您是大夫人跟前的貼身嬤嬤,這般隔著帘子說話,倒顯得我慢待了。」
尤嬤嬤見她不叱責自己不請自來、自顧自走到掛落下,反而還軟著聲氣兒邀她進去,心道果不其然是個好拿捏的主兒,軟了乎的性子,跟大太太打探出來的宋家二小姐別無二致。
尤嬤嬤暗笑,褰簾進去,還不忘將兩個貌美丫鬟一同帶進來了。
進去一站定,抬眼便瞧見那新婦正在手剝花生,尤嬤嬤一看便變了臉色,當即跟拿住什麼似的發起難來:「七太太再是餓得眼綠,也萬不能吃這喜物呀,有什麼派遣,吩咐咱幾個便是了!」
話里話外,一副暗諷她嘴饞捱不了這點子餓、且很是不懂規矩的樣子,急得挨著盤子自己剝,奴婢都不用了,可不是餓得眼綠嗎。
雲湄聽了,果然手裡一顫,花生噹啷砸回了喜盤裡,嗓音怯懦地道:「原來這是不對的……倒是我自作主張,惹得嬤嬤看笑話了。」
尤嬤嬤見她麵團似的軟和好拿捏,心下洋洋一喜,已然想像到回柳氏身邊邀功的美妙場面,胸膛一挺,將要乘勝追擊地說教起來,嘴巴將將張開一條縫兒,卻意外聽那七太太竟還有後話:「我只是惦記著大人愛吃花生羹,這裡又恰好有沒用完的撒帳物,這才親手剝了。大人身為新郎,在婚宴上應付賓客,主要是乾杯斗酒,一定吃得不爽,我便尋思,親手做一碗花生羹並醒酒湯給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