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頭漸高,早高峰過後,路上的車流稀疏了許多。子桑槿和子桑棣這兩個閒人步行到城市公園,園裡只有零星幾個散步的人。
他們隨意找了張長椅坐下。子桑棣用指節敲了敲椅背,開口道:「今後有什麼打算?」
「沒想好。」子桑槿搖頭。
閉關三百年未能突破,並非因為靈氣稀薄。她早將體內靈氣修煉得圓滿無缺,卻始終等不到那一點契機。
修行至今,她自問從未愧對道心,唯獨當年那件事,始終像根刺扎在心頭,當年她與師兄結為道侶,到底算不算錯?
樹影斑駁落在兩人衣襟上,她忽然反問:「師兄呢?想過離開我,過自己的生活嗎?」
這話在舌尖滾了千年。
子桑槿跌入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恍若墜入最溫柔的陷阱,這雙眼睛陪著她度過了數不盡的歲月。
他是最好的師兄,她的師兄會斜倚桃花樹下將新釀的桃花娘拋給她,會信手摺下寒梅贈她滿手留香,會醉倚山巔雲台,會揮劍斬斷流雲,他的衣襟沾過竹露松風,步履踏碎暮雨朝雲,卻總在轉身時把萬般不羈都揉進笑里。
她貪戀這份陪伴,又愧疚自己用「幫忙照看孩子」當藉口將本該肆意的師兄困在了自己身邊。
若真問心無愧,何至於三百年破不了境?
子桑棣立刻聽懂了子桑槿的弦外之音——她在試圖推開他。
可他偏就深愛著這樣的她。
記憶溯回數千年前,師父領著只灰撲撲的小狐狸到他跟前,笑著說是給他尋的師妹,取名子桑槿。
從那天起他便悉心照料她,直到洗淨皮毛才發現,這原是只通體雪白的靈狐。
阿槿總像團雪似的跟著他。師父說她是百年難遇的修道奇才,道心堅定如磐石。
直到很多年後,子桑棣才明白所謂道心堅定,原是天生冷心冷情。
當年師父捋著他皮毛嘆息:「小狐狸,情字如劫,莫要自困。」如今想來,師父怕是早預見了他為情所困的結局。
可當子桑棣參透這話時,妖丹已凝在妖王境三百年不得寸進。
他試過逃到天涯海角,想著離遠些便好了。可思念如附骨之疽,最終仍是狼狽地回到她身邊。
當他回來時,阿槿正抱著酒罈坐在屋頂,裙角沾著桂花香:「師兄回來啦?」她歪頭笑出梨渦,仿佛他只是下山打了趟酒。
這傻姑娘總以為是他貪戀
紅塵才荒廢修行,哪裡知曉真相,他分明是動了凡心,才令修為再無寸進。
起初他覺得以師兄妹的身份相伴一生也不錯,可妖與人一樣,終究逃不過貪念與不甘。
那日的情毒並非無解。困在妖王境千年的歲月里,他早已精通煉藥之術,即便子桑槿不出手相救,他也能自行化解。
可當她毫不猶豫扯開他的衣襟撫上他的心口時,沉寂許久的境界竟隱隱鬆動。他忍不住揣測:或許在她心裡,自己終究是不同的。
未等他理清思緒,子桑槿便慌張尋來,拉過他的手按在微隆的小腹上。
她竟有了身孕!
這著實令他震驚,無論人修妖修,修為越高越難孕育子嗣,他們不過是荒唐一夜,她腹中便有了他的骨血。
震驚過後,狂喜湧上心頭。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卑劣:從此他的阿槿再也無法與他割席。
這份卑劣的竊喜是那般滾燙,燙得他眼眶發酸。
那段時光是他偷來的最幸福的歲月,他們結為夫妻共同撫育孩子,他甚至因此水到渠成突破至妖帝境。
可如今她坐在長椅另一端,裙擺與他隔著三寸距離,問他是否想過自己的生活,仿佛往昔溫情皆是泡影,此刻到了夢醒時分。
她是想離開,還是不要他了?
子桑棣感覺心臟猛地抽痛,聲音不受控地發顫:「阿槿怎知現在的生活不是我求之不得的?」
子桑槿被這話燙著了似的一抖。眼前人面色蒼白,連睫毛都在打顫,仿佛隨時會崩塌。
她慌忙攥住他冰涼的手:「師兄,你怎麼了?」
掌心相貼時,子桑棣忽然笑起來。這雙手給他撫過他的傷口亦扯過他的衣襟,如今正死死抓著他,生怕他碎了似的。
他反手握住那隻手:「這麼多年,你真感覺不到我的心意麼?」
子桑槿怔怔望著交握的手,這句話像重錘砸在心頭,子桑槿怔在原地。
溫熱的呼吸突然逼近,他傾身捧住她的臉,輕吻那抹朱唇,「那日你救我時,可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