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一群看起來像人的東西。
牧哲儘可能壓低聲,白藺聽到他尾音帶著不可控的戰慄:「路線偏離了,鮫人崖……這輛車,開到懸崖上了。」
廣播終於卡出聲音,帶著更刺耳的電流:
「——請留下您的隨身物品,注意安全,再見。」
37路要他們留下隨身物品。
……留下唐蘇。
白藺捂住唐蘇的眼睛,爆了粗,這些東西就是奔著唐蘇來的!
偽裝乘客的東西終於朝著他們轉過臉來,眼珠圓睜,並不眨眼,齊刷刷盯著他們,身上維持抓著吊環、坐在車椅的姿勢。
只是靜謐地窺視。
白藺只要想帶著唐蘇往後門靠近,身上就會出現被密密麻麻的肢體阻攔的觸感,讓他無法走出半步。
牧哲果斷:「回後面去。」
37路已經合起車門了,疾馳向絳紫色、濃雲密布、包裹著雷鳴的終點,懸崖之巔。
他們要墜崖了。
白藺無法確定到底是他跟牧哲唐蘇集體做的一場噩夢,還是現實被污染了?等37路沖向懸崖,在崖底解體成金屬碎末,他們是會醒過來還是摔成肉泥?
白藺不敢賭。
他和牧哲疾步沖回車後排,這群模仿乘客的東西智商並不高,看到三人不再嘗試靠近車門,就認為他們已經放棄逃跑了,集體收回視線,繼續平靜地保持偽裝。
它們給白藺和牧哲的感覺更像一個整體,仿佛人體內的器官一樣分工明確,和37路車組合成一種龐大的生物。
白藺看了看洞開的車窗外,這已經是他們僅剩的逃生出口。
白藺按住唐蘇的後腦,讓唐蘇的臉貼在胸口,額角青筋蜿蜒如蟲,表情近乎癲狂:「是到鮫人崖了,那個燈塔!」
前方百米遠處正聳立著筆直的白色燈塔,在紫色濃雲里,顏色淺得狂傲。
一旦超過燈塔,這輛車就要墜崖了。
天幕越來越低,好像有什麼東西低下頭,瞧著這幕戲,白藺根本不知道公交車是怎麼躍過層巒的海螺山脈直接衝到燈塔腳下,但他知道再不帶著唐蘇跳車,他們全得摔個稀碎。
「唐蘇!記著我說的麼?抱緊我!」
唐蘇聽話地點頭,手臂從白藺肋旁穿過來,小猴子一樣牢牢扒在白藺身上,手指攥著白藺後背的襯衫,想來就算一起摔下崖,白藺的屍體也擺脫不了他了。
唐蘇對白藺的心臟說:「我抱緊你了。」
白藺一腳踏上車座,蜷著身體,把唐蘇包成餡,一股腦從車窗滾出去。
跳前衝著牧哲低吼:「跟上!!!」
他臂外側狠辣地刮在窗框上,估計蹭花了兩大片,如此抱著唐蘇滾下車,摔得不輕,渾身痛得像要碎開,白藺只悶哼了兩聲,他聽到身邊緊跟重物落地的聲音,牧哲也跳下來了。
他們等著皮囊里爆炸開的痛楚像抽絲剝繭一樣一點一點平息,滋味真不好受,此生恐怕也難體驗第二次,粗喘聲起伏,公交車呼嘯而過,他們聽到了更怪異的聲音,從車廂里密密麻麻地、竊竊私語地穿出來:
「su——su——su——su——su——su——」
怪腔怪調的尖細哨音,撓著他們的腦殼,搔得肉.體、魂魄全部出現惡疾一樣的瘙癢。
牧哲和白藺簡直快要在地上打起滾,不是皮表的癢,那些尖銳的私語讓他們腔子裡面的內臟發狂地癢,腦殼裡的左右腦也在癢,根本就摳不到,他們聽到自己和對方不堪的抽氣聲,一時連眼睛也無法睜開,鼻息里滿是野草的味道。
白藺強忍著:「唐蘇?還好麼?」
牧哲嘶了兩聲:「……唐蘇能起來麼?」
白藺:「我摸不到他了!!唐蘇?!」
他們強撐著想站起來,但那哨音太惡毒了,現在連他們每根血管都在瘙癢,恨不得撕開表皮,把器官全扯出來才痛快,白藺牧哲感到瀕臨崩潰邊緣。
那滿車的擬人怪物在呼喚唐蘇,它們還沒死心。
兩個男孩自身難保了,絕望之際,他們的左右耳被塞進一枚潮濕的藍牙耳機。
白藺想起上車時把耳機借給唐蘇聽了。
是唐蘇塞的。
一陣兒愉悅的旋律衝進耳道,像清泉叮叮咚咚歡呼雀躍地沖走污染耳蝸的污穢,但震動鼓膜的旋律不是白藺歌單里任何一首。
是唐蘇的歌。
「a是abandon,唐蘇快點背b啦——」
「b是blanket,蓋上毯子不著涼——」
「c是carbon,媽媽的鑽戒有carbon——」
「d是dynasty,唐宋元明要記清——」
「e是eggplant,不是雞蛋是蔬菜——」
「f是firework,過年噼噼噼噼啪啪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