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蘇身上確實有一些朦朧的濕氣,但白藺覺得這些濕氣不是減分項,反而讓唐蘇看起來更神秘,像個集體癔症出的幻影。
1班裡只有一個跛腳的女孩子陪唐蘇玩,嘰嘰喳喳地對唐蘇說很多話,唐蘇都會認真點頭回應。
白藺有點被唐蘇的笑容吸引到,他想聽唐蘇的聲音是什麼樣。
於是下次去琴行上課,白藺開始不斷地留意起唐蘇。
白藺在二樓教室用手指撥弄著琴弦,耳朵傾聽著樓下,因為樓梯是從鋼琴教室連上來的,那些隔音的東西反而將上下兩層包裹成一個整體,讓他們的旋律在這個私密的空間交融著,他們聽得到樓下每根手指鍵出的樂譜,樓下也聽得到樓上每根琴弦的震顫。
白藺能立刻分辨出唐蘇彈出的曲子,旋律太特別,熟悉的樂譜在唐蘇手裡彈出來完全不一樣,唐蘇彈琴不像在演奏,而像在說話,琴鍵成了他的喉腔,所以他想控制它們說什麼,就能自然地辦到。
唐蘇總是彈錯音,仿佛口誤,但不會停下,他非要完整地彈完幾個段落不可,即便錯誤連篇,老師也沒法兒叫停唐蘇一點,唐蘇彈起琴就像脫了韁的野馬。
白藺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唐蘇彈錯的地方根本不難聽,他就是顛三倒四地彈完了整個曲子,好像在跟作曲家玩鬧,你卻聽得懂他在彈什麼。
鋼琴老師又在樓下歇斯底里地叫嚷著:「唐蘇啊!!怎麼每一次都是這樣!!你有天賦不代表可以亂彈啊??!樂譜你看不到的嗎?!」
唐蘇認真地道歉:「嚴老師,我有看著譜子,不過醫生說我有閱讀障礙,寫字會顛三倒四,彈琴好像也會這樣,我慢點彈行不行?你別生氣哦。」
白藺笑了笑,手裡撥出一些溫柔的,不太走心,又很隨心的旋律,唐蘇聲音聽起來是清脆的,其他男生都朝著粗野的男人形態突飛猛進了,唐蘇卻好像在純潔的青澀期點了暫停鍵。
今天的唐蘇又開始折磨他的鋼琴老師了。
白藺第一次來上吉他課純屬打發時間,琴行是他爸的連鎖品牌,所以白藺想來就來,不過白藺沒想過一進門就撞上唐蘇那對好奇的、空靈的眼睛,他在樓上練琴,還能分出耳朵傾聽樓下唐蘇的彈琴軼事,這讓白藺鬼使神差每個周末都來琴行報導。
剛才總算和唐蘇搭上第一句話。
白藺不確定他對唐蘇有些特別的關注源於什麼,但別人再在他耳邊取笑唐蘇,都會被他凶回去,他不覺得唐蘇的皮膚可以成為被排擠嘲笑的原因。
下課試著約他一下吧。中午跟他吃點什麼。
白藺得讓別人知道唐蘇在跟他做朋友,這樣可以讓那些取笑唐蘇的聲音小一點。
唐蘇在一樓忘我地彈著。
白藺傾聽著他彈出的每一個錯音。
*
嚴夢詩神情苦惱。
她在琴行工作一年多,唐蘇是她帶的最特別的學生,在唐蘇身上,「天賦」和「謬誤」竟然可以用一種絲滑的方式兼容,他可以聽一下就復刻出一整頁旋律,也可以在第二次第三次彈出一些顛三倒四的東西。
但嚴夢詩總是不捨得打斷唐蘇的演奏,即便錯音連篇,唐蘇太投入了,簡直像……在創作。
作為一個有技術有品味也有鑑賞力的鋼琴老師,嚴夢詩總是心軟地放縱唐蘇為所欲為地作曲。
唐蘇的手指越來越快了,嚴夢詩很難相信這是唐蘇跟著她學了兩個月的成果,唐蘇毫不遲疑地按下那些錯音,將它們靈巧地串成一篇比原譜更異常,更古怪,但很動聽的理解,嚴夢詩總覺得自己在聽一種異星的音樂,風格跟她學過的任何譜子都是截然不同的。
嚴夢詩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蘇手掌奮力地展開一個八度,她看到那群細長的指間連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密布著藍紫色毛細血管的肉膜。
像青蛙的蹼。
*
白藺斟酌著用什麼話術約唐蘇下課跟他走,他早前幾次對唐蘇太冷漠,恐怕給唐蘇的第一印象並不好,白藺也一直有點後悔——他對不熟的人都這副德性。
白藺猶豫著,把琴放回琴包。
門口一道微弱的聲量讓白藺身體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