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知道《神曲》是虛構出來的世界觀,卻要在靈魂的世界裡討論邏輯,她顯然是個不合格的讀者,沒有一味接受但丁直接輸出的世界觀,且不發表看法地默默聽著。
江述月沒有問住,只是淡然地說了一個前提:「我不知道但丁具體的用意,但是可以推測一下。」
「在西方宗教里有『神聖時間』的說法,是神在時間尺度下對靈魂的耐心、謙遜和對神聖意志順從的考驗,讓他們在這個過程里接受考驗,信任神的安排。」
「有些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悔悟,或者被教會絕罰又最終得到赦免,他們屬於被赦免但是時間比較短的靈魂,所以需要額外的等待,通過等待來平衡自身的過失。」
「在等待中,他們也在深入反思自身罪過,為即將到來的淨化過程做好心理和精神上的準備。」
「靈魂不能自己決定等待的時間,但是活著的人
可以通過祈禱和善行,幫助前庭中的靈魂縮短等待時間。於是等待期也為生者提供了為逝者祈禱的機會,加強了生死兩界的聯繫。」
陶梔子認真地聽著這些解釋,一動不動,像是一棵有姿態的沉思之樹,直到聽到最後一句的的時候,樹幹搖晃了,仿佛是在凋零中綻放出了笑容:
「加強生死兩界的聯繫……作為一個東方人,我最喜歡的是這個回答,雖然佛家強調無常與無我、苦諦與解脫,道家強調道法自然順應天道,但我認為人的靈魂其實渺小而可憐。」
「很多人生來就是社會的邊緣群體,死後也像是萬千葉片中不起眼的掉落,出生和凋亡都無法掀起一絲塵世漣漪,這樣的情況下放棄前塵往事真的有那麼輕易嗎?」
絮語是安心了,可小魚怎麼安心……
陶梔子想到了其他的往事,情緒有些波動,她在極力控制,伸手擋住了一張糾結到極致的臉。
手掌替自己擋住亮光,掌心留住了她呼吸的熱氣。
如今,小魚走了,絮語也走了。
她作為唯一記住那些往事的生者,她該怎麼辦……
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卻對於這些孤寂死去的朋友無能為力。
誰在證明絮語真正的創作動機,誰來令世人相信的小魚的存在。
陶梔子自己都早已自身難保,她可以說服自己漠視生死、放下過往,但是偏生她現在是個大活人,擁有一張可以解釋一切的嘴巴……
卻有著滿腔的悲鳴但卻不知說些什麼……
一張嘴巴無法提供什麼信任,她需要更多的證據……
至少,至少的至少,可以在死之前向社會揭開十二年前的真相,給小魚一份來自陽間的掛念,不然她可能去到了地獄審判處,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如果小魚去往的是但丁的世界觀,她可能會下地獄,或是在煉獄前廳里,無休止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