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梔子不知江述月此刻的眼中究竟能被看到多少憐憫,因為她雙手拿起報紙,不露聲色地擋住了她全部的臉,包括那些複雜的神情。
未免有些掩耳盜鈴了。
陶梔子扯了扯嘴角,儘量讓自己笑出來,笑容仿佛是一個開關,只要笑出來,一切嚴肅和遺憾的議題,都將變得輕鬆起來。
「我攢夠了其實,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複製一條相同的路線。」
治療足以在幾天內將她的積蓄蠶食乾淨,花光之後也是等死。
早晚都是等死,在醫院裡等死不如拿著錢去遊山玩水,才不枉她一路走來如此辛苦。
活得如此辛苦。
一時間,她不想講故事說得過於煽情。
臉被報紙擋得嚴嚴實實,握著報紙的手略微收緊,骨節處有些泛白。
她努力放鬆著自己的聲帶,用一個故事去訴說她對自己命運的總結。
「在印度教的宇宙觀中,宇宙的創造、維持和毀滅是由三位神的力量決定的,其中有一位叫毗濕奴。」
「當毗濕奴沉睡時,宇宙開始存在,而當他醒來,宇宙就會毀滅。」
「那些希望、夢想、奮鬥、執念……或許也只不過是毗濕奴虛幻的夢境罷了。」
「述月……我就像神沉睡時,不小心爬上桌的螞蟻,誤以為降生於世上,就意味著世界對我的接納,但是神一旦睜眼,就會毫不猶豫將我拂下桌面,奪走我偶然享受到的一切。」
那些
偶然的好運,包括和江述月的相逢。
她只能言盡於此,帶著內心深處的自嘲和悲哀。
她睜著雙眼,實現前只有那無法認識的蝌蚪一樣的義大利語,和她曾經拿起又放下的佛羅倫斯。
可報紙背後那個活生生的人,仿佛才是她認清宿命後又一次反轉,仿佛又在給她以希望的錯覺。
她的雙手握著報紙的動作越來越緊,像是不忍放開那過去的記憶。
整個人像是身陷漩渦中,她怎麼時至今日,仍然還下意識地掙扎。
報紙上方出現了一隻骨節分明的熟悉的手,那隻手將她手中擋臉的報紙輕輕按下。
這時江述月才發現,報紙後被擋住的容顏,眼淚流了滿臉。
她面露秘密被發現的尷尬,強行在淚水中綻放出微笑,一邊用衣袖用力擦著眼淚,哭得隱忍,仰頭大笑,那淚珠豆大,卻接二連三啪嗒啪嗒掉下來。
她只好尷尬地一遍又一遍用袖口慌忙地擦拭,邊說著我沒事。
江述月露出她有些看不懂的溫情,讓人在那廣袤複雜的傾訴中,狠狠打了個冷戰。
他的目光仿佛化作有形,隔著空氣攫住她的視線,在她面前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