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那一千人燒毀狄人的糧草,擊退追擊的狄人,越過草原,回到霖州時,得到的卻是議和的消息。
李樹藏不住脾氣,他衝到了曹垠面前,胸甲上的血驚得曹垠往後退了好幾步。
「大人!我們已焚毀他們的糧草,若有援軍,打退狄人給他們個大教訓也不是不可能!」他年輕而魯莽,卻說出了所有人的心思。
曹垠灰白的長眉低垂,像一棵被風霜壓倒的蘆葦。
糧草既失,又有援軍,甚至可以把逼近霖州周邊城鎮的狄人打回到草原。
有一時之勝,便可喘息,藉此圖謀更長久的事。
但洛都的聖人不想打,更不想把拱衛洛都的軍隊派往兵力漸弱的霖州。他反倒決定以歲幣繼續換取和平,轉瞬又給狄人送去被毀的錢帛財物。
曹垠的長眉在北風中瑟瑟發抖,他抬眼,看向那被士兵們所簇擁的少年。
如池暮所言,他做到了——但時運不濟,功敗垂成,曹垠自忖是霖州的州牧,更是宣朝的人臣,洛都的聖人既然有了決斷,他又能做什麼?
曹垠在肅殺的寒風中長久地思索這個問題,久到李樹都以為是自己嚇到了這已有了年紀的州牧,他回過神來,撓了撓臉,走到了池暮的身旁。
讀聖賢書,做天子門生,卻也知「哀民生之多艱」,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曹垠打量著沐血而立的少年,他騎在高大的烏騅之上,依仗一桿長槍就做到他承諾的事。
一個玄槍營就足以讓帝王畏懼,若再來一個,又能掀起怎樣的風雨?
他揮手,讓池暮跟著他入了營帳。
帳中,高懸著一張泛黃的輿圖,祁連山下,霖州的邊界綿延,被狄人一點點蠶食,霖州之後,洛都、十三州,盡受它庇護。
曹垠黃瘦的手指划過那曾為他治下沃土的郡縣,最終沉沉嘆息。
「知君壯志。霖州輿圖千里,贈君馳騁。」
他的話沉重而隱晦,池暮凝神看向那綿延的山脈前的城池,他的父親曾在此征戰,他的心上人曾在此如困獸,現在,是他來到了這裡。
玄甲染血的年輕郎君抬手,揭下輿圖,長長地向這個老者一揖。
長月無聲,冬夜肅殺,歷史又往前翻過了驚心動魄的一頁。
第84章 郡主與馬奴(38)
和親很快就答應了下來,突如其來的戰爭戛然而止。
霖州的百姓再次從苦難中掙扎出來,開始著春耕,狄人的車隊從城門堂而皇之地駛了進來。
李樹坐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這車隊駛入。駿馬高大,與宣朝人服飾截然不同的狄人騎在馬上,俯視著周圍退開的百姓。
「真不想讓他們進來。」他粗嘎著嗓子抱怨。
池暮垂眸看向為首的高大狄人,那是他們王庭的第五個王子索仁,可汗最寶貴的幼子,他的異母兄長那日欽反而跟在他的身後。
與宣朝不同,狄人的可汗有三位平起平坐的閼氏,她們來自狄人不同的部族。
宣朝與狄人關係已至這樣的程度,無論如何,只是和談的話,狄人的可汗也不應該把他最寵愛的幼子派過來。
他的手划過城樓粗糲的磚石,淡聲道:「去營地吧。」
李樹噌的跳下城門樓子,和其餘人一樣,收回了憤恨的目光提槍離去。
當索仁領著車隊,以遊山玩水的心態穿越霖州時,朝笙再次收到了池暮寄來的信。
信紙上,霖州經歷的硝煙平鋪直敘,他告訴朝笙,他是如何穿越河川草原,阻斷了狄人的後方,卻隻字不提他遭遇的兇險。
索仁的馬匹在他眼底走過,池暮對她太坦然,說出了他的猜疑,最後卻不無遺憾地說——「若守住霖州,便可早些來見你了。」
可惜洛都不想打,也不敢打,他們連條件都不提,一味接受了乞討來的和平。
朝笙看著信紙上的字笑出了聲,露葵掀開珠簾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