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男友靠紧她,很快睡着了,他挺黏人,刚挪开一点,他的手就又缠上来,稍稍再退,他就不乐意地皱眉,像在睡梦中表达不满,美娜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抽身。
这里是“辖区”吗?
以普遍理解,进入“辖区”是极其复杂危险的过程,需要研究员反复推演入口坐标,由训练有素的队员穿戴全套装备勘测。
总之,它不该是迈左脚、再迈右脚,像散步随便被“误入”的地方。
但如果她真在“辖区”里,那就验证了凯恩的假设:“辖区”不是单纯的维度结构,它有意识,而且正在看着她。
它知道她房子的模样,装潢细节一致得像是从她记忆复制过来的。
另外,她还发现,身体前所未有地自然、轻盈。
明明刚才还渴得喉咙发痛,现在却毫无不适,不渴也不饿。
按瓦西里的经验,“辖区”中会经历几乎逼疯的饥渴,进入得越深,摄食的欲望越强烈。好比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胚胎变成鲸,升维需要巨量养料,那是一种吞噬性的成长,而人类那点可怜的器官,根本不足以供给这一发育过程。
美娜起身拉开窗帘。
果不其然,窗外是空的,不是沉睡的静谧,是物理意义上的“空”。
往上没有星光,往下没有街道,无任何可辨识的结构,仿佛被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纸封死,她甚至看不出窗框后的厚度,三厘米还是三千米?没有参照物就无法对焦。
如果她猜的没错,打开大门也一样:不会有楼道、电梯,只是空无的黑,黑到让人不敢伸脚去探虚实。
仿佛这间屋子是一粒尘埃,悬浮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
而那个实体在黑洞里观察她。
美娜后背麻嗖嗖的。
她想起小女孩玩的茶话会,用纸板搭出迷你小屋,往里摆上圆桌、茶壶,最后,把纸公主塞进去,必要时,剪断她的关节,扭曲她的四肢,好让她能恰好将双手搭在茶壶把上。
女孩俯视着艺术品,满意地笑了。
换位思考,那位公主应该很害怕吧。
她以为自己在喝茶,其实只是被安排在那,某个时刻,天空暗了,不是云,而是另一维度的注视,一张大脸低头看她,一只大手伸向她,把她捏起、撕裂、涂改、重组,再原样放回去。
美娜的后背更冷了,她披上外套。
款式、颜色,的确是她熟悉的衣服,但质感却说不出的奇怪。不像棉布,也不像化纤,太滑了,光洁得不自然,甚至连缝线也没有,仿佛不是缝制而成,而是某种一体成型的表皮,她把这层皮套到了身上。
美娜下意识将手伸进兜里,摸到一块硬卡片:
托比上尉,空军参谋副官。
名片微微泛黄,印刷字也显得陈旧,四个角磨出毛边,像是常年随身携带,被摩擦了无数次。
她不是才拿到名片吗,有过去这么久吗?
她翻到背面,红色笔迹“#53”,的确是托比给她写的,拨打中将秘书办公室,#53转内线。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她的“男友”不知何时站在她背后,静得如同空气没了流动。没有脚步声,没有预告,他就这样无声地出现了。
美娜一悚,本能将名片藏在背后,手边只有笔筒里的剪刀,她后退一步:“你醒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歪着头,试图组织语言。
他前后的空间仿佛被灯光切割成两个世界。
正对她的前方明亮如常,而他身后的床、墙壁,甚至整个房间,都被一种毫无纹理的纯粹黑暗吞没了。就像游戏地图只加载出一半,另一半塌陷成虚空;又像他身后延伸出无穷大的影子。
美娜忽然明白窗外为何全是黑的。
“存在”是由他的注视定义的。他关注到哪里,哪里才显现出实物,他没有设计到的区域,就像小女孩没迭完的纸房子,连三维都不是,只有空洞。
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百分之百地注视她,因此,她周围的空间,才短暂而真实地显现。
当然,“注视”并不通过男友脸上的这双眼睛,它的眼睛应当在黑洞的更深处,正如人俯瞰玩偶公主那样。
“你在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语调毫无起伏。
美娜拿起剪刀:“别过来!”
他微微皱眉,这动作极其生硬,好像他刚学会皱眉的概念,并进行了一次实践模仿。
皱眉不是担忧她受伤,更不是恐惧她伤害自己,而是一种冷静、好奇的审视,一种细致入微的观察。
他在观察她,如同我们不理解孔雀为何开屏求偶、母蜘蛛为何吃掉伴侣,所以趴在动物园玻璃上观察。
男友没有开口,但美娜却听见声音。
不是他说话的声音,是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低语,潮湿、缠绵,如同夜雨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