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道:「我臉上有東西?」
他這話讓齊蕪菁掛不住笑,少君神色幾變,從看好戲變成了將信將疑:「我是誰?」
「緊那羅門的佩蘭君。」桑青語氣佻達,「這話倒有趣,少君覺得自己是誰。」
「我在問你,怎麼倒反過來問我。」齊蕪菁疑神疑鬼,心道:難道他沒有瞧出來,這裡面裝的不是陳佩蘭的魂魄?
少君遮掩般來到桌前喝水:「那六指婆說的話真假難辨,各宗門的入門考核向來是公開的,更何況是觀南宗這樣的大門派,真發生這樣的事,早被各門派圍剿查辦了。」
齊蕪菁收拾好包袱:「嬰靈未知,六指婆的房子裡興許還養著鬼。她在找嬰塔做嬰魂的容器,暫時不會傷害活人,只不過屈大的狀況,還得找屈三確認一下。」
二人回到刀鋪,和小曲面對面,要她把當時的夢境再講一遍。
小曲兒見他神色凝重,不敢添油加醋,托盤告之:「事情是這樣的,當日大哥和他的同僚約好在鹿野林和柳太公碰面,誰知林中忽然竄出來一個食屍人,對他二人發起攻擊。大哥被咬斷脖子,從山林滾到了河邊,但在彌留之際,大哥忽然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那人戴著半臉鬼面,拿著一把長刀,對大哥說:『這很稀奇,如今世間已經無人拜我了,既然你求了我,我便為你指條生路。』
「大哥原本就見祂眼熟,此刻幡然醒悟,確認祂是三千界。三千界指著跟前的這條河,讓大哥從這跳進去,不久後,便能回家來找我們。』於是大哥便照做了。三千界臨走前,還對大哥說,下次不要將祂的木雕神像做那麼丑,當心求到其他東西。我原以為這只是那惡神的把戲,祂臭名昭著,嗜血濫殺,怎麼可能會幫……可是大哥真的回來了!」
眾人看向床頭,屈大此刻正躺在床上,他魂魄受縛,暫時沒有其它東西來搶身體。
原來求祂就能見到祂麼……齊蕪菁收回目光,穩住心神:「那些木雕可還在?」
屈二道:「家裡還有很多。大哥時常去各地走生意,會雕很多神像。但他常說,求人不辦事比求人辦事更容易,因此他不雕南明王,不求大腹行等神祇的保佑,反而喜歡雕那些邪神邪佛,去求他們不要作祟。」
小曲兒又道:「仙君要木雕像的話,我可以回去拿。」
齊蕪菁道:「不必了,我們今夜還要趕路。」
小曲兒有些惶悚:「今夜就要走麼?可六指神婆飼鬼,大哥在這——」
「你別忘了你大哥將誰求來了。」齊蕪菁輕諷道,「這條生路是祂允下的,若不能保你大哥活著,我看這『惡神』祂也不必當了,有名無實的廢物。」
鴉濁和白虎忽然齊齊向右看齊,桑青挑高了眉,還帶著笑。
屈家倆兄妹哪想到他敢這樣評判三千界,一時驚駭失色,不敢繼續談論。
*
齊蕪菁在村里買了兩匹馬,趁著夜色上了路,在第三日曙色前趕到了南輿,遠遠便瞧見一跳蜿蜒刺目的熔岩火河。
四獨河對面,是一座高牆圍起來的城池,城牆上插了許多幡旗,在熱浪中扭曲。
齊蕪菁脫了外裳,露出一身銀絲繡的雲浪紋雪青綢緞長袍,顯得矜貴典雅。
少君道:「好熱。」
這裡熱風滾滾,風沙眯眼,兩人吹了滿身的沙,跳下馬之後在原地抖了半天篩子。
桑青也脫了大氅,不知怎麼竟發出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響,引得少君側目。
齊蕪菁瞧了他半晌沒說話,而後費解道:「我說那日結帳之時怎麼那麼貴,敢情你全給自己買飾品去了。你有病啊?幹嗎把自己一身掛得花花綠綠的?!」
桑青著一身鴉青色的山河紋窄袖修身袍,雙肩配有銀制流蘇肩飾,胸前掛著繁奢瓔珞,由金、銀、瑪瑙、琉璃、陣磲、玫瑰七寶做成,其下墊著祖母綠的琉璃佛珠……還有腰飾、掛飾……
齊蕪菁:「……」
倒也不能說不好看,色彩搭配妥帖,奢簡得當,只是有些太誇張,像只花孔雀。
桑青不以為然,仿佛經常這樣打扮似的:「既然來觀南宗做客,可不能讓少君丟了面子。」
齊蕪菁不忍直視:「……丟得也差不多了。我已經聯繫了清靈君,過會兒就有同僚出來接應,這條河……」
四獨河中的火浪湍急,拍打在高聳的河壁上,濺起的熔岩將兩側的石壁燒成了黑炭。齊蕪菁忽然鬼使神差地走到河邊,朝下望去。
高高的河岸旁設有結界,防止行路之人失足掉落。
齊蕪菁說:「我聽說,四獨河只燒身負罪業之人……」他探出頭,神色困惑,莫名感覺這火河之下,似乎有雙眼睛在看著他,「本人魂魄污穢不堪,想必能做火河中的餌料。」
桑青行至少君身後,道:「現在投河可不是個好時機。」
齊蕪菁被火風吹得雙頰發紅,他道:「緊那羅門為無生果麾下的教派,南明王在下面,未必敢收我。」少君皺起眉,「奇怪,這下方有活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