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時渺被百歲抱著下了步輦,她身子不好,只走了兩三步,又開始咳嗽。
廊下侍立的太監唬了一跳,忙忙迎謝時渺入內。
「陛下正和崔大人談事,還請殿下先到偏殿,奴才這就讓人送茶來。」
謝時渺慢吞吞抬起眼皮。
跟著的百歲心領神會,冷聲斥責:「瞎了你的狗眼!陛下談事不許外人打擾,難不成我們殿下是外人嗎?」
太監忙打了自己兩下嘴巴:「殿下恕罪,殿下怎麼會是外人,是奴才……奴才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殿下這邊請。」
謝時渺慢慢轉過頭,看了百歲一眼。
百歲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下去領二十板子。」
太監兩眼一黑,差點暈倒在地,又不敢求饒。
跟在謝時渺身邊伺候的,除了她身後的百歲,哪一個沒受過罰。
不過是挨多挨少罷了。
他跪在地上謝恩,目送著謝時渺步入御書房。
崔武正在和謝清鶴說事:「沈貴人……」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環佩叮噹,謝時渺疾步匆匆,一張臉也因快走添上幾分薄紅。
謝清鶴沉下臉:「這麼冷的天,怎麼還過來了?」
謝時渺眼周泛紅:「你是不是去見母親了?」
沒大沒小,半點規矩也沒有。
放眼宮中上下,也就謝時渺敢和謝清鶴這樣說話。
崔武識趣退下。
謝清鶴皺眉,指骨落在紫檀案几上,敲了兩下。
謝時渺不依不撓:「我也要見母親。」
她從生下來,從未見過沈鳶一眼。
宮裡的人對沈鳶閉口不談,謝時渺好幾次提起沈鳶,謝清鶴也避而不談。
他冷聲:「渺渺,不許胡鬧。」
謝時渺將太監活活打死、隨意處置宮人,謝清鶴都不曾說她胡鬧。
可她只是提了一句沈鳶,卻換來謝清鶴冰冷的一句呵斥。
謝時渺小聲抽噎:「……是不是、是不是我把母親剋死了?」
謝清鶴一張臉冷若冰霜:「誰說的?」
謝時渺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本就生得粉雕玉琢,哭起來越發楚楚可憐。
「可我從來沒見過她,是不是我不好,母親才不要我的。宮裡人人都有母親,為何只有我沒有。」
謝清鶴一手揉著眉心,他在朝中說一不二,卻獨獨對這個小女兒束手無策。
謝清鶴緩和面色,聲音緩和:「你母親……」
謝時渺眼淚汪汪。
她眉眼和沈鳶有五六分相像,謝清鶴聲音很輕:「你若是真想見她,父皇可以帶你過去。」
謝時渺喜極而泣,抱著謝清鶴的手:「真的,父皇真的帶我去見母親?她長得好看嗎?父皇,母親會不會嫌棄我身子弱?父皇何時帶我出宮?」
謝時渺一連拋出好幾問。
還未說完,又握著絲帕,連著咳嗽好幾聲。
謝清鶴輕拍她後背,為女兒順氣:「她……」
他想起今日見到的沈鳶。
四年過去,沈鳶眉眼依舊如當年一樣,只是比起那年在天香寺,沈鳶臉上的笑意添了許多,不再如槁木死氣沉沉。
謝清鶴恍惚間以為自己又見到鄉下那個肆意自在的沈鳶。
她會抱著沈殊撒嬌,天南地北說著各地的趣事。
沈鳶甚至至還學會了下海捕魚。
謝清鶴黑眸深沉,慢條斯理轉動指間的扳指。
坦言說,他並不樂意在沈鳶臉上看見那樣的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她所有的歡愉和雀躍,都是在離開謝清鶴身邊才有的。
謝清鶴眼眸晦暗。
可比起心中的不甘,謝清鶴更不願意看見沈鳶血淋淋躺在自己懷裡。
手中的扳指是工匠精雕細琢的,玉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瑩潤光澤,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謝清鶴隨手丟落在一旁,怎麼也看不順眼。
他淡淡丟下一句:「先回去,明日你就知道了。」
……
沈鳶心事重重。
她離開了四年,當朝小公主也正好四歲。
沈殊應當是耳提面命過,竹坊服侍的婢女不曾在沈鳶眼前提過半句和公主相關的。
沈鳶惴惴不安,難得失眠。
她已經許久不曾睡不好了,跟著劉夫人在山中跑上跑下時,沈鳶有時忙得腳不沾地,連睡覺都是見縫插針。
不想剛回汴京,沈鳶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