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去趟蘇府,就說我同蘇少夫人相談甚歡,今夜留她在宮中、讓他們不必等。」
金磚地板僵硬冰冷,沈鳶雙膝跪得紅腫,她難以置信抬起頭:「娘娘,我……」
皇后面不改色:「蘇少夫人既不知自己錯在何處,不如就將《女戒》抄上百遍。」
話落,抬步施施然往外走。
偏殿落針可聞,宮人搬來竹案,擱在沈鳶眼前,她面無表情:「蘇少夫人,請。」
香案上的銅鍍金四象馱八方轉牡丹花鐘連著敲了數下,宮人皮笑肉不笑。
「天色不早,各家夫人明早還會入宮聽經,蘇少夫人也不想他們看見你在此處受罰,丟盡蘇家的顏面罷?」
沈鳶冷聲:「我沒做的事,我為何要認?」
宮人冷嘲熱諷:「蘇少夫人,這裡是坤寧宮,皇后娘娘說有,那就是有。」
沈鳶反唇相譏:「皇后娘娘身份尊貴,難不成就能平白無故污人清白嗎?」
宮人笑而不語,揚長而去:「娘娘說了,蘇少夫人何時抄完,何時回去。蘇少夫人這般聰明,想必也不想家裡人為你擔驚受怕。」
沈鳶怒不可遏:「你——」
殿中點著燭火,明黃光影照在沈鳶腳下,如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她吞噬乾淨。
沈鳶無力跌坐在地。
宮人說話刺耳難聽,卻有一句話不曾說錯。
她確實不想讓蘇亦瑾為自己憂心。
皓月當空,雲影掠過。
春寒料峭,窗外風聲颯颯,吹皺滿池春水。
飢腸轆轆,口乾舌燥,沈鳶手腕酸得厲害,她扶案而起,拖著繁重的宮裙一步步往外走。
在地上坐久了,沈鳶雙足發麻,差點趔趄摔倒在地。
廊下宮人手持琺瑯戳燈,眼見沈鳶轉過緙絲屏風,唬了一跳,忙忙上前攔住人。
「蘇少夫人,娘娘有令,不許你離開坤寧宮半步。」
連著一個多時辰滴水未進,沈鳶喉嚨干啞:「除了這話,娘娘還說過別的嗎?」
宮人細細思忖片刻,搖頭:「沒有了。」
沈鳶揉著眉心:「茶水沒了,你再沏壺熱的送來。」
宮人為難:「這……」
沈鳶沉下臉:「是你剛剛說的,皇后娘娘只說不讓我離開坤寧宮,並未說過我不能喝水。」
宮人點頭:「確實如此。」
她胡攪蠻纏,「可娘娘也並未說過讓奴婢給蘇少夫人送茶水,娘娘不曾吩咐過的事,奴婢不敢自作主張,還請蘇少夫人莫要為難奴婢。」
「那若是我的吩咐呢?」
廊下忽的傳來淡漠陰沉的一聲,謝清鶴身穿墨色彩繡獅子紋妝花緞長袍,半張臉落在昏暗處,晦暗不明。
長身玉立,謝清鶴一隻手負在身後,面若冰霜。
廊廡下宮人齊齊跪了滿地,有眼尖的太監瞧見,忙忙轉身奔向夜色,朝皇后的寢殿送信。
宮人戰戰兢
兢:「殿下、殿下怎麼來了?」
謝清鶴是趕在宮門落鑰前入宮的,他一身風塵僕僕,披星戴月。
謝清鶴的目光並未落在宮人臉上,而是抬眸望向沈鳶,他冷聲:「過來。」
沈鳶還未答話,謝清鶴忽的往前一步,不由分說將她拉出門。
宮人面面相覷,無人敢上前阻攔。
「殿下、殿下……」
沈鳶猝不及防,整個人差點失足朝前栽去。
她雖不願意留在坤寧宮,卻也不願意跟著謝清鶴走。
一路跌跌撞撞,沈鳶手腕被拽疼,她驚慌失措:「殿下,你放開我……」
謝清鶴忽的剎住腳步。
沈鳶一個不妨,直直撞在謝清鶴後背。
她捂著額頭往後退開兩三步,恨不得離謝清鶴八百里遠。
謝清鶴眉心皺起。
宛若綢緞光滑的月光橫亘在他們兩人之間,春風吹過,樹影參差。
沈鳶凝眉,斟酌著開口:「皇后娘娘知道那夜在渡口的事,她應該是誤會了,以為我是想、我是想攀附你才悔婚的。」
「攀附「兩字在沈鳶唇間輾轉許久,終說出口。
這兩字於她而言無異於構陷栽贓。
知道謝清鶴是太子後,沈鳶哪裡還敢肖想,她那會想的最多的,不過是離開沈家,離開汴京。
不做沈父巴結高官的墊腳石。
沈鳶朝謝清鶴福身行了一禮:「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還請殿下和娘娘說清,我從無攀附……」
「她說錯了嗎?」
月光明朗,風動林梢。
沈鳶話到唇邊,又悉數咽下。
她目瞪口呆,一雙琥珀眼眸瞪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沈鳶紅唇囁嚅,喃喃自語:「……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