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夜裡兵翻馬亂,鬧騰了整整半宿,松苓陪著沈鳶,也跟著一夜不曾合眼,她一顆心如今還懸在半空。
松苓拿眼珠子悄悄覷著沈鳶:「姑娘,剛剛蘇公子說的那些……」
沈鳶垂首凝眸:「我還沒想好。」
說起來,她和蘇亦瑾昨日才認識,縱使蘇亦瑾說得在理,她也不敢貿然相信。
沈鳶從懷裡掏出荷包,塞到松苓手中:「這兩日你在府里走動……」
松苓心領神會:「姑娘想讓我打探蘇公子的事?」
沈鳶點頭:「知己知彼,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有謝清鶴的前車之鑑,沈鳶行事越發小心謹慎,不敢有半點差池。
還未到書房,遙遙瞧見廊下蘇夫人的身影,沈鳶上前福身請安:「見過蘇夫人。」
蘇夫人攜著她的手,親親.熱熱往書房走,笑著嗔怪:「還叫夫人呢,也該改口。」
沈鳶遲疑,喃喃張唇:「……母、母親。」
蘇夫人眼角彎彎:「這才對。」
書房設有雕紅漆戲嬰博古架,博古架上或是貯書,或是供著玄武聽經石,另有寶光珍珠珊瑚樹。
酸枝木鏤雕鑲理石書案上高高磊著帳本,蘇夫人溫聲細語。
「依理,你才過門,合該讓你多歇息兩日。只是亦瑾這病……」
蘇夫人扼腕嘆息,「他不說,還攔著許太醫不讓同我們說實話,可他是我的孩子,我哪能看不出他是好是壞。」
蘇夫人溫聲,「他今日還能醒來,已經是上天垂憐,旁的我也不敢奢求,只求他多陪我些日子。」
為著蘇亦瑾的病,蘇夫人沒少殫精竭慮,鬢間也有銀髮。
「你是個好孩子,往後這家遲早是要交給你打理的。」
沈鳶駭然。
蘇夫人捂唇笑道:「這樣驚訝作甚?也用不著你忙什麼,不過是讓你跟著我學看帳本。琴棋書畫是閨中樂趣,會算帳理帳才是立身之本。」
這些事本是沈鳶出嫁前該學的,只是她上無母親教導,父親又是那樣自私自利的一人,自然不會讓人教她如何管家。
蘇夫人並未藏私,手把手教沈鳶看帳。又喚來家中管事,好讓她認清人,順道也給沈鳶撐腰。
將至掌燈時分,沈鳶陪蘇夫人用完晚飯,這才扶著松苓的手緩慢回屋。
青石甬路,月影橫波。
虹橋上繫著玻璃風燈,放眼望去,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松苓提心弔膽數日,終於展露笑顏。
左右無人,她攙扶著沈鳶穿過虹橋,一手撫著心口,作西施捧心狀。
「沒想到蘇夫人竟是這樣和藹可親的一人,如此,大姑娘也該心安了。少夫人今日給我的信我也送去了,想必大姑娘這會也收到了。」
今日在書房伺候,松苓習以為常,差點又喚沈鳶為「姑娘」。
怕給沈鳶招惹不必要的禍端,她如今都一併改了口,只以「少夫人」相稱。
「我今日打探一周,只聽他們都說蘇公子自幼體弱,往日不大出門。他待下人向來親和,府中上下都對他讚不絕口。」
不單是蘇亦瑾,連著蘇老夫人和蘇夫人,松苓也打探得一清二楚。
她長鬆口氣:「還好這蘇家不是什麼狼窩虎穴,不然這日子真不知怎麼熬。」
暖閣處處掌燈,燭光透亮。
松苓伺候沈鳶盥漱,又移燈放帳,悄步離去。
屋內杳無聲息,針落可聞。
沈鳶坐在雙鸞菱花銅鏡前,透過銅鏡,悄悄覷視身後的蘇亦瑾。
尚未出聲,忽然聽見南燭隔著楹花木門說話。
「公子,東西搬來了。」
竟是一張紫玉珊瑚屏榻。
兩張榻放在一處,中間隔了一方廣繡百鳥紫檀屏風。
互不干擾。
蘇亦瑾掩唇,輕咳兩三聲。
他本是想和沈鳶分房住的,可惜蘇老夫人聽信那道士的話,認定沈鳶是蘇亦瑾的福星,不可離遠了。
蘇亦瑾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有屏風擋著,且兩張榻子之間相隔數丈,比同臥一榻不知好了多少。
蘇亦瑾聲音很輕,伴著一點咳嗽過後的沙啞:「委屈沈姑娘了,待明日我再去找祖母。」
「不必勞煩,這樣就很好。」
蘇亦瑾自己本就是病人,起身說話都得強撐,沈鳶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燭光吹滅,一室昏暗。
廊下檐鈴晃晃悠悠,盪起滿湖春水。
沈鳶枕著手背,輾轉反側,寤寐難眠。
她盯著窗外的月光看了許久,倏爾又悄悄起身,將枕邊的木匣抱在懷裡。
蘇亦瑾給的和離書赫然在匣中,連著沈殊送給自己的金櫻桃酥,還有兩枚書籤。
也不知道那位公子如今可還好,對方並未報上家門,只當沈鳶去尋書坊的劉掌柜,想來身份不便世人。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聽見屏風後傳來低低的兩聲咳嗽。
那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吵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