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武高坐在馬背上,欲言又止。
半晌。
他俯身,指骨半曲,在車壁上敲落兩聲響。
「殿下,今日這番,恐怕瞞不住皇后娘娘。」
謝清鶴已經回宮,他先前遇刺的事宮裡只有皇后知曉。
皇后三番兩次打探謝清鶴是被何人所救,謝清鶴都閉口不談。
今日謝清鶴這般興師動眾,無異於欲蓋彌彰。
崔武百思不得其解,他皺眉:「殿下,要不要我……」
「不必。」
謝清鶴斂眸,漫不經心轉動指間的海黃紅瑪瑙單圈手串。
皇后查到這裡是早晚的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將計就計。
崔武仍然不懂:「若是皇后娘娘查到沈二姑娘身上,只怕沈二姑娘日後的日子不會安生……」
冷風拂起車簾的一角。
車中謝清鶴黑眸淡漠,不偏不倚落在崔武眼中。
飄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冰冷森寒,如臘月的風霜雪。
不寒而慄。
崔武身影一顫,差點從馬背上摔落。他低眸,避開謝清鶴冷冽的黑眸,不敢再多言。
雪地上留下兩道車輪的痕跡。
……
落日熔金,眾鳥歸林。
濃煙滾滾,如濁霧籠罩在農舍上空。
木門幾乎燒毀,黑不溜秋,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樣。
廊下的燈籠燒得只剩下半個竹架子,沈鳶身子半俯,自地上撿起。
淚水又一次在眼中打轉。
屋內只剩零星的一點火光,田叔提著水桶,往裡重重一潑。
寒冬凜冽,田叔卻是滿頭汗珠。
轉身瞧見院中的沈鳶,他無奈嘆氣:「定是隔壁的小孩亂丟鞭炮,不然哪來這麼大的火。前兒他們差點將村口的老樹燒了,沒想到今日會……」
田叔又嘆一聲,還不忘叮囑沈鳶,「屋裡的木頭都燒壞了,你進去仔細些,莫讓橫樑砸傷。」
沈鳶張唇道謝。
田叔不以為然,擺擺手,同田嬸一起回房。
農舍幾乎都燒沒了,謝清鶴剪的窗花、李媽媽留下的燈籠、沈鳶往日做的香囊……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場大火中毀於一旦。
沈鳶眼周泛紅,纖長眼睫上掛滿顆顆淚珠。
上回離開小院,她還是和謝清鶴一起的。
田嬸雖不曾明說,可沈鳶又怎會猜不出,謝清鶴死前是怎樣的孤獨無助的。
她明明、明明答應會回去找他的。
雪山下抬出去的屍首一個接著一個在沈鳶腦中遊蕩,她想起那夜倚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的謝清鶴。
他可是也如那些人一樣,死前身上連一處好肉都沒有,一張臉在風雪中凍得潰爛。
謝清鶴當時半邊身子都被壓在山石下,也不知被抬出來時,那隻手還在不在。
往事歷歷在目,沈鳶泣不成聲,她一隻手扶在燒焦的木柱上。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往下滑落,無聲墜落在雪地中。
柱子燒的焦黑,細小的木刺扎入指尖,沈鳶卻恍若未知。
若是她沒讓謝清鶴陪自己上香就好了,若是那日醒來,她沒有聽信沈殊說的官府在山下救人一說……
就好了。
沈鳶其實也想過出府尋人的,可無奈下人看得緊,沈鳶三番兩次想要偷偷溜走,都被府上的管事抓住。
那會她腳上的傷口猙獰,路都走不遠,哪裡強得過身強力壯的婆子管事。
好容易今日借著李媽媽託夢一說出來,不想得到的,卻是謝清鶴的死訊。
十年前少年奮力將自己從虎穴狼窩中拽出,如今,她卻救不回他。
沈鳶哭得心口疼,俯身垂首,埋臉於手腕上,嗚咽聲低低在院中響起。
將近掌燈時分,天色昏暗。
沈鳶立在黑影中,氅衣披在肩上,她卻半點也覺察不出溫熱。
冷。
很冷。
眼前漲起一陣又一陣的白霧,沈鳶站不穩,差點往後栽倒在地。
松苓眼疾手快上前攙扶,溫聲寬慰。
她不知謝清鶴的事,只當沈鳶是不舍李媽媽,不舍她同李媽媽相依為命住了十餘年的住處被燒毀。
「二姑娘,擦擦臉罷。李媽媽若是在,只怕也見不得二姑娘這般傷心。」
她拿巾帕擦去沈鳶眼角的淚痕,又打了水為她淨面。
松苓半跪在地:「先前來時我還帶了些紙錢火燭。」
火摺子擦出微弱的亮光,光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火盆中燃起縹緲青煙,沈鳶雙目空洞,一張接著一張往盆中丟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