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顫抖著身子:「請、請的是余太醫,吃的藥……老奴也記不清,方子都在茶房呢,大姑娘若想看,老奴立刻著人送來。」
映在廊廡下的黑影抖如篩子,「只是二姑娘遲遲不醒,藥也灌不進去,老奴實在也是沒法子。」
沈殊抬眸:「……灌?」
婆子自知失言,跌坐在地。
沈殊懶得多看她一眼,衣裙窸窣,翩躚往廂房走去。
任由婆子在外面把額頭磕腫。
玉竹親為沈殊挽起氈簾,簾櫳響處,迎面暗香浮動。
湘妃竹簾垂地,貴妃榻上倚著一人。
沈鳶素麵朝天,未施粉黛。一身瑩白暗花纏枝紋中衣,手上布滿紅色的血痂。
雪崩那日,沈家本是打發婆子去接沈鳶回府的,不想竟意外得知沈鳶去了天香寺上香。
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雪山崩塌,沈府的下人遍尋一夜,好容易才在山石下發現奄奄一息的沈鳶。
「你還真是命大。」
沈殊坐在圓凳上,抬手命人送來二和藥。
護甲摘下,沈殊一手端著藥碗,湯勺送到沈鳶唇邊。
沈殊何曾照看過旁人,玉竹忙不迭出聲:「姑娘,我來罷。」
「不必。」
巾帕遞到沈殊唇邊,她動作熟稔為沈鳶擦拭唇角留下的湯藥。
難得有耐心,一口接著一口餵藥。
玉竹恍然彎唇:「是我忘了,姑娘以前也是這樣……」
話猶未了,玉竹忽的驚呼,「二姑娘、二姑娘醒了!」
在榻上躺了將近一旬,沈鳶身子骨都不利索。
入目錦繡珠簾,地上立著彩刻春曉花鳥十二扇屏風,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設有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
屏展彩鳳,褥設芙蓉。
榻邊坐著的女子與自己有三四分相像,一雙丹鳳眼凌厲,眉目透著驕矜傲氣。
沈鳶蛾眉蹙起,臉上滿是戒備不安:「我怎麼、怎麼會在這裡?」
嗓音干啞生澀,甫一說話,胸腔立刻漲起陣陣疼痛。
玉竹耳聰目明,忙端上熱茶,她笑得溫和:「二姑娘,這是你的廂房,你不在這裡,還能在哪?這位是我們姑娘,也是你的姐姐。」
沈鳶目光緩慢移到沈殊臉上。
沈鳶能記起的兒時回憶不多,自然記不得沈殊。
不安凝在眉宇間,沈鳶皺眉凝視。
良久,那一聲「姐姐」依舊沒能喊出口。
沈殊輕蔑瞥視,接過玉竹遞來的絲帕淨手:「既然醒了,日後就好好待在府里,省得到處亂跑,給家裡招惹是非。」
「我……留在這裡?」沈鳶不可置信,以為自己聽錯。
沈殊輕哂:「父親執意接你回府,難不成我還能攔著不成?」
起身,沈殊提裙,款步往外走,「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等、等等!」
沈鳶掙扎著起身,雙膝倏地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她身影踉蹌,再次跌落回榻上。
沈殊轉首凝眉,不悅:「你做什麼?」
玉竹趕著上前,仔細攙扶起沈鳶,語重心長:「二姑娘,你這腿上的傷還沒好呢,有什麼事吩咐奴才去做就是了。」
那夜在雪中走了半宿,沈鳶雙足早就捱不住,回來將養數十日也不見利索。
她倚著青緞迎枕,一張臉白了又白:「那日、那日在天香寺的後山……」
對上沈殊審視的目光,沈鳶多留了個心眼,斟酌著開口。
「那日在天香寺後山,我記著還有別的香客也被埋在雪山下,他們如何了?」
沈殊不以為意:「這我如何知曉?興許也是被他們自己的家人帶回去了。」
沈鳶心驚膽戰:「那若是……沒有家人呢?」
謝清鶴孤身一人,家人都在金陵。除了自己,哪還會有人記掛他的安危。
沈鳶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七上八下。
沈殊坦然:「這是官府的事,與你有何相干。」
她抬手撫著耳邊的赤金纏珍珠墜子,「難不成二妹妹那日身邊還有人?田家不是說你是獨自上山嗎,總不會他們說了假話?」
沈殊聲音緩緩,如警鐘在沈鳶耳邊敲響。
她心口一震,笑著搖頭:「沒有,不過是多嘴問一句罷了。」
沈殊點點頭:「如此最好。你既回了府,身邊也得有婢女伺候。松苓,你留下。」
一面說,一面又撥了三十來個奴僕婆子留在廂房服侍,有掌管釵環玉簪的,也有灑掃盥漱的。
隨後,揚長而去。
松苓為人細心,知道沈鳶剛醒,旁的東西定然克化不動,只讓廚房送了金翅燕窩湯,另有一盅鵪鶉粥,還有一小碟百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