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挽著的唇角漸漸抿平,思緒萬千,滿腹惆悵。
又想到自己那回回家後也受驚大病一場,好些事都記不清,遂想到謝清鶴興許也同自己一樣。
她再次挽起笑顏,滿臉堆笑:「我也只是隨口一說。」
沈鳶笑著將手中的考經推到謝清鶴桌前,「這是我托人尋來的。」
鄉下地處偏僻,連一個教書先生也無。
沈鳶尋了田嬸幫忙,好說歹說,才說動十里外的教書先生將考經賣給自己。
「我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可我想著……」
紙札鋪開,白紙上的墨跡立刻出現在沈鳶眼前。
沈鳶一時語塞,久久不曾言語。
她雖不懂,可卻也能辨出字的好壞。
這教書先生的字比謝清鶴,不知差了多少十萬八千里,且紙上黑字潦草。
春闈在即,沈鳶也顧不得,忙忙將考經往謝清鶴手中塞。
「許是朝他要考經的學子太多了,這字才寫得這般潦草。春闈在即,先前你養了那麼久的傷,若是為此耽誤了……」
話猶未了,沈鳶立刻噤聲,尋了塊木頭自顧自拍了三下。
「呸呸呸,我亂說的,你這麼好,定能高中的。」
沈鳶信誓旦旦。
沈鳶仍是穿著半舊的青綾襖子,烏髮高梳,耳邊的墜子落在燭光中,亦如此刻望向謝清鶴的雙眸。
謝清鶴從前便好奇,沈鳶對自己,好似總有一種莫名的篤定。
他不動聲色:「……我好?」
沈鳶重重點頭,眼中盪著笑:「善有善報,你這麼好,定能心想事成,如願以償的。」
那夜在山中,若非少年以身相護,沈鳶早就命喪山匪手中。
漫山遍野的山林如深不見底的深淵,又好似血盆大口,年幼的沈鳶飛奔半宿,早就精疲力竭。
山匪窮追不捨,馬蹄聲響徹在耳畔。
沈鳶怕再次落入山匪手中,可她更怕連累少年。
她看見了少年後背斑駁的血痕,也瞧見他蒼白的面容。
山風呼嘯,沈鳶無力鬆開少年的手。
下一瞬,又立刻被少年握住。
月影高懸,少年眉宇間擔憂蔓延:「是不是跑不動了?」
他不由分說,「上來,我背你。」
那雙握著沈鳶的手腕,從始至終都不曾鬆開過。
暗黃的燭火搖曳在沈鳶眼前,對上謝清鶴漆黑瞳仁,沈鳶不假思索。
「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好的人了。」
一個流落在鄉下的庶女,往日見到的也不過是些鄉野村婦、農夫獵戶。
謝清鶴心中鄙夷,無聲冷笑。
這考經也不知是猴年馬月的,錯漏百出,也就沈鳶這樣無知的人,才會視若珍寶。
沈鳶不曾覺出謝清鶴的異樣,她興致勃勃,「過兩日香會,我們一起去罷,我聽聞天香寺的香火最是靈驗,往年學子在春闈前,都會去天香寺上香。」
這話也是她前兒進城聽來的。
興許是知道謝清鶴入京是為了趕考,沈鳶在這事上總是多加留意。
天香寺在城外東南角,離汴京還有兩里遠,也不怕撞上沈家人。
謝清鶴黑眸垂低。
良久,沉聲道了聲「好」。
沈鳶喜笑顏開。
她還從未去過天香寺拜佛上香,擔心自己不認得路,沈鳶早早從田嬸那討來輿圖,又雇了輛馬車。
馬車已有了些年頭,四面漏風,走在路上嘎吱嘎吱響,可這也是沈鳶眼下唯一付得起的。
比起上回翻山越嶺入城,今日不知好了多少。
沈鳶神采飛揚,興致高漲,路上見著只斑鳩都忍不住和謝清鶴道。
謝清鶴笑笑,漫不經心應了一聲,黑眸晦暗不明。
宮裡的珍禽園養著從四海八方送來的珍禽野獸,區區一隻斑鳩罷了,也值得沈鳶這般大驚小怪,著實是見識短淺。
謝清鶴心不在焉應著,轉眼馬車停在山腳下。
朔風裹挾著雪珠子,迎面拂在沈鳶臉上,她一手撫在心口,背過身輕咳兩三聲。
也不知怎的,吃了那麼多藥,她的風寒總不見好,胸腔時不時悶得厲害。
謝清鶴跟著轉眸:「怎麼了?」
沈鳶搖搖頭,強撐著挽起嘴角:「沒什麼,剛被風嗆著了。」
她挽著謝清鶴上前,指尖無意碰到謝清鶴溫熱手腕,又猛地鬆開。
目光飛快在謝清鶴手腕上的紅痣掠過。
沈鳶雙頰飛起兩片紅雲,先一步往前走,她頭也不回。
「天香寺在半山腰,還得再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