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言喻的情感充塞著內心,汩汩化為濃嘆,唯有緊緊死死地依偎著,揉碎進懷中,才能感到彼此的存在。
她做皇貴妃日日陪在他身畔時,他都感覺捉不到她,更遑論遠去……
朱縉默默將頭頂香葉冠摘下,移戴到了她的頭上,重新用黑紗遮好。
林靜照惑然,朱縉也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的許多念頭都是一時興起的。
「戴著。」他道。
「就當朕陪你上刑場了。」
林靜照扶了扶冠上蘭花,「好。」
「有朕在,不用怕。」他斟酌著說。
林靜照眉睫掩目,頷首。
「別怕疼。」他道。
香葉冠。他獨有的符號,獨有的色彩。
二人四目交匯,深陷至無可復返。
朱縉久久凝注著戴香冠的她,雙眸寒邃,道:「林靜照,朕走了。」
林靜照生疏地答應,起身欲恭送。他擺擺手不帶任何留戀,大步流星,腳步生風,斷絕得乾乾淨淨,仿佛心裡的紐帶早已被齊齊剪斷。
隨他離去,冬天凜冽的寒風灌進牢室,捲起一片片雪花,尖鳴著悲壯飄揚著。星光寥寥,草白霜地,薄薄軟軟的雪覆在地面上,如披白被。
留在原地的人,孤獨一層泛過一層。
她在牢中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腰。
是人怎會不怕疼呢,朱縉。
……
天亮了。
今日是妖妃行刑之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詔獄、內閣等等基本是一夜未眠,滴水不漏地布置法場,嚴格控防任何意外。
天色陰漠漠,從昨夜起飄蕩指甲蓋大小的雪片,稀稀疏疏,軟塌塌的像嬰兒的發,覆在地上靴子一踩就融,不存在任何殺傷力,除了使寒意重些不影響正常司法秩序。
掌管詔獄的指揮使宮羽提人犯,皇貴妃五花大綁,戴著腳鐐,被押赴刑場。
登上囚車,林靜照凜然站著,僅有腦袋露出木籠之外,套著純黑的布,外人無法窺見她一絲一毫容貌。
但她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她,負責詔獄的錦衣衛已驗明正身,絕無差錯。
囚隊由各部精銳帶刀侍衛組成,浩浩蕩蕩往刑場進發,遊行示眾。
沿途擠滿了觀刑百姓,均面帶怒色義憤填膺,有的已控制不住狂熱朝林靜照丟雞蛋石子和爛菜葉。
這原來就是橫行宮闈的妖妃啊。
原來也是普通人。
「妖妃終於要斬了,皇榜上貼的還是腰斬,真是痛快淋漓,罪有應得!」
「妖妃去死!呸,禍國殃民的蛀蟲!」
「呵呵,這妖妃最後時刻還戴著黑頭套呢,見不得人的!」
「當年是她媚惑君上,害得周老遺憾致仕。也是她包庇奸臣江潯,害死了老百姓的好官顧淮!今日輪到她自己了!」
林靜照被一陣陣的雜物雨衝擊,單薄的身軀險些站不住。雪花愈演愈烈在她瘦削的雙肩上鋪了層白被,雪霧瀰漫,咫尺不辨,一陣陣旋風裹挾著霜冰吹來,迷得人眼睛睜不開。
這雪越下越大了。
「肅靜——!」宮羽及其他錦衣衛唰地亮刀維持秩序,竭力排除有人趁亂劫囚的風險。
囚車上的林靜照恍恍惚惚,被蒙著腦袋一片黢黑,只感身上滑膩膩濕乎乎的,雪水、雞蛋液、腐爛菜葉氣息一同黏在身上,尊嚴喪盡。
她麻木著,恍惚著,無情無感。
雪甚,狂風吹來,天昏地暗。昨夜不起眼的小雪猛然張開血盆大口,褪去偽裝現出血腥毀滅的真面目,猙獰地吞噬一切。鵝毛傾盆而落,密密麻麻,片刻就下得腳踝那麼深,面對面看不清人臉,迅速演變成一場災難。
人們觀刑的狂熱被澆滅了許多,雪,好大的雪,為何會有這麼大的雪呢?
飛沙走石,枯枝折斷,不見天日,像天神發怒了,偏偏在行刑的時候。
據說刑場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冤案發生時會下雪的,但那是六月飄雪。
現在是嚴冬,下雪很正常。
妖妃紅顏禍水,司法部門反覆審判了這麼久,又豈會是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