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要替女兒報仇。
……
隔日,內閣次輔江潯遞上一封寫滿血淚的彈書,痛斥陸雲錚如何朋黨結奸,欺上辱下,專利無厭,活生生逼死了自己女兒一條人命。
江杳婚前明媚活潑,爭強爭優孝順父兄,無尋死之徵兆。嫁給陸雲錚僅僅兩年便吞金而死,屍容悽慘,乃是陸雲錚霸道專權之害。
此言一出,百僚震撼。
當初陸雲錚和江杳的婚儀是聖上賜婚,十里紅妝,煊赫無比,人人艷羨,新郎新娘雙方表現得忠貞不渝。沒想到蘭因絮果,陸雲錚竟是個面獸心的惡狼,江杳端端是被鳳冠霞帔綁進了火窟,受盡折磨吞金而死。
江潯老年喪女,艱難苦恨,實令人喟然落淚。誰家都有女兒,誰能保證自家女兒出嫁不遇見陸雲錚那等中山狼?
畢竟世間如陛下妻控的男子絕無僅有,並非人人都能對妻子從一而終的。皇貴妃娘娘這樣幸得愛寵的女子鳳毛麟角,更多的是如江杳那般淒涼悲慘,鬱郁生疾,最終紅顏隕命的。
陸雲錚為夫不賢,為臣更不忠。他不戴香葉冠不穿道袍,為政期間多次上疏反對道觀的營建,居心叵測,更將御賜的銀章隨意丟入池塘,任魚兒啃食,實屬大不敬。
聖上素來倚賴江潯,見江潯聲聲泣血要為女兒討回公道,為之動容。
江潯這等忠勤老臣尚遭陸雲錚如此欺辱,後者的專權跋扈必已達到極深的地步。
聖上遂手敕一封於都察院,命徹查陸雲錚,歷數其種種欺罔之罪。
大禍猝然降臨,陸雲錚上疏反駁,指出江潯「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柔順奸佞而多占貪墨,乃蠹噬國家棟樑的蛀蟲,並暗諷聖上被蛀蟲所蒙,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疏遠真正國之棟樑。
奏疏一上,徹底觸怒龍顏。
陸雲錚已革職閒住,聖上將其限制在京中,形同罪人監視起來,等候發落。
江潯為聖上走狗,見聖上為他撐腰,底氣愈強了三分。他怨恨陸雲錚對江家的構陷,見斯人猶苟且著最後一口氣,便斗膽使出最惡毒最狠辣的招數,意欲置陸雲錚於死地。
江潯買通了宮裡做法的道士,令其在扶乩時誣陷陸雲錚為災星。
所謂扶乩,便是道士通過符籙咒語等請神仙上身。道士手持仙筆,在沙盤上塗畫,以記錄神仙之讖言。
此法靈驗與否難以測知,但聖上最尊崇此術。聞仙人指責陸雲錚是禍國殃民的災星,聖上信以為真,也不必等都察院審了,徑直將陸雲錚打入詔獄。
詔獄是廠衛的天下,宮羽全權統領,進到此處的人活著等同於死了。
陸雲錚之前幫皇貴妃上尊號得罪了不少人,今他落魄,落井下石之輩幸災樂禍,挨個過來踩上一腳。
陸雲錚身披枷鎖,在當初囚禁林靜照的牢房裡飽遭囚禁,秋風淒涼蕭瑟,耳畔充斥著犯人的鬼哭狼嚎。頭頂牢柵漏下同一片月光,割成整齊的長條狀,破碎慘怛,仿佛月光也被禁錮住。
他衣衫襤褸,挨酷刑拷打,鮮血染紅了肌膚,十八道酷刑下來雖僥倖沒死,神志不清,形同廢人,佝僂扭曲在詔獄黑牢之中,部分腐肉被剮去,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碴子。
對於這等遭聖上厭棄的死刑犯,秋後黃花,廠衛下手自是毫不容情。
饒是如此,陸雲錚未向皇帝低頭,咬碎了幾顆牙齒,混著血吞入腹中,在黑牢中兀自苦苦煎熬,沒發出一聲呻吟。
酷吏也覺得奇了,隔著牢柵對他道:「有骨氣,但你的骨氣再硬也沒有刑具硬。」
陸雲錚煞白的臉上染著污血,匍匐在髒污的青磚上,擠出淒冷的笑:「別廢話,還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你們刑具雖硬,我陸某人的骨頭也沒碎。」
酷吏頓了頓,有感而發道:「曾經有個年輕的姑娘被關在這裡,也和你一樣骨頭硬,你們倆倒是挺配。」
陸雲錚艱難地眨著血水浸滿的眼皮,「姑娘豈會關在這兒?」
酷吏道:「犯了事唄。」
陸雲錚體內積攢著不適的情緒,倔強地駁道:「不一定,有可能是被人污衊的!」
酷吏冷嘿了聲,「是,是,你們說辭一樣,都是被污衊的。可入了詔獄這種地方,有幾個真是無辜的,你不會以為還能活著出去吧?」
陸雲錚不服輸地辯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根本是清白的。」
酷吏漠然道:「聖上是天,是父。聖上說你有罪,你便罪該萬死。」
說罷再懶得理會他。
陸雲錚痴笑萬分地癱在骯髒的青磚上,骨頭都爛,奄奄一息。從他的小草屋被錦衣衛洗劫後,他就料到這一天了。
聖上急於滅口,恰恰證明他猜對了。
他始終沒忘記為愛妻報仇,閉上傷痕累累的眼睛,恍恍惚惚中,瘋婦人、皇貴妃、杳杳三者的影子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