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步月早早和團隊請了假,獨自驅車來到鵬城北部的公墓,挽著一束潔白的鬱金香,提著幾袋東西。
墓碑上嵌著年輕夫妻二人的合照,頭微微靠在一起,郎才女貌,穿著樸素,望著鏡頭笑得甜蜜。
「爸媽,我來看看你們。」
冉步月把鬱金香擺到碑前,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
「阿媽,你最喜歡的花,今年沒買到粉色,就給你買了白色的,挺漂亮的。爸,給你帶的酒,醫生說了你不能多喝,所以給你帶了度數低一點的,偶爾喝一點沒問題……」
「還有媽最愛的這家雙皮奶,你們知道現在物價漲了多少嗎?就這麼一小碗,居然要10塊錢!以前我們三塊錢就能買到……」
以前媽媽每個月發工資的第一天,她都會歡天喜地地帶著冉步月去她最愛的那家糖水店,用兩塊錢買一碗雙皮奶,然後推給冉步月,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冉步月,讓他吃第一口。
小冉步月拿起勺子,舀一口吃掉,皺起小鼻子。天吶,齁甜。
但他還是笑著跟媽媽說「好吃」,然後讓媽媽把剩下的吃完。
「味道還是那個味……」冉步月蹲在地上吃了一口,皺起眉,帶著笑意說,「齁甜。」
嘴唇一抿,鹹的。
「爸,去年我又做了新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冉步月從包里掏出幾個紙做的模型,是他在美國公司最後一年的作品,分別是一座現代主義住宅,市中心公園的行人休息區,還有更偏機械的炫酷舷外機設計。
「我覺得我挺厲害的,嘗試了很多之前不熟的領域,反響也都不錯——好吧,我知道你又要挑錯,但你仔細看看,這次能找到設計疏漏算我輸,有本事你就告訴我哪裡有錯……」
冉步月垂下眼,一把火點燃了紙模型。
媽媽和爸爸都是普通的工人,工地、工廠、月嫂、保潔,他們什麼都幹過,哪裡有錢去哪裡。
阿爸乾的重活比較多,主要在工地里,很多時候在外面一住就是幾個月,工地不拖欠工資的情況下,每隔幾個月,爸爸就能帶幾千塊錢回家,順便還會給冉步月捎上一些小玩意兒。
報廢的收音機、MP3、有線耳機、甚至還有很大隻的廢舊發動機。
都是些破爛,但冉步月從小就對這些東西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每次最期待父親回家的部分,就是他帶回來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冉步月課餘時間就自己鼓搗這些,把東西拆了又修,畫圖,接電線,狹小的屋子被他弄得像個五金店。
最開始他要琢磨幾個月的時間才能修好一個錄音機,到後來半天時間就能修好。導致冉步月常常纏著他爸要「玩具」。
爸爸想了個辦法,就是在冉步月拼好的東西上「找茬」,說即使修好了也不好用,你得創新,你得改進啊!不然別人賣這個,你也賣這個,你憑什麼比別人賣得多呢?
你把這個改進成好用的樣子,我就回來了。
父親的本意是讓冉步月多玩一陣子,希望他不要覺得自己離家時間太久,沒想到冉步月深受啟發,歪打正著走向了「小發明家」的道路。
冉步月小學三年級,用不知道哪裡收集過來的零件拼成了一個電動滑板車,讓學校老師驚為天人。
雖然是個沒什麼知名度的街道對口小學,但老師還是為冉步月爭取來了一個參賽名額,讓他去參加低年級組的小發明家比賽。
冉步月始終記得,那天是爸爸帶他去參賽的。
比賽地點在青少年宮,建築群氣派、乾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縈繞周圍。這是他們第一次來到這裡。
爸爸穿著洗到褪色的軍綠色步鞋,有些侷促地牽著瘦小的冉步月。
父子倆繞了幾圈找不到入口,父親硬著頭皮問了一個衣著光鮮亮麗的家長,問他小發明家比賽怎麼走。
那位家長拎著大牌包,友善地說好巧,我們家孩子也是來參加這個比賽的,一起去吧。
她的兒子和冉步月年齡相仿,穿得像個小王子,身後跟著的應該是他們家司機,幫小王子背著一個大包,裡面全是小發明家比賽要用到的各種工具。
而冉步月只拎著一個他爸爸從工友那裡買來的、髒兮兮的二手工具箱。
路上,爸爸和那位家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看得出對方家長很有涵養,始終沒讓冉爸爸的話落到地上。
但小孩子總是最直白的,他指著冉步月身上的衣服,哈哈大笑:「你怎麼穿盜版呀!Odos是什麼東西,啊哈哈哈哈——!」
他拖長音,聲音清脆地把Odos又念了一遍,好像覺得很有趣。
冉步月臉頰唰的紅了,緊緊攥住了父親的手。
爸爸也緊張地握住了他的小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還是對方家長笑著打圓場,才結束了尷尬的對話。
後來冉步月才懂,他爸爸媽媽會在批發市場花20塊買這件盜版Adas衣服給他,是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個牌子,也根本看不出這件是盜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