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沒吃什麼, 吐也只能吐出些清水。
腦袋暈眩,又從榻上滾下。
外面來了人,驚驚慌慌。
有人按壓他的胸膛,有人去摸脈搏。
阿爾喜從外匆匆趕來,巫醫已經把好了脈。
「可汗,安珠有喜了。」
他像個小子一樣大笑,想要與謝承運分享。
謝不離站在人群外圍,他覺得不該是這樣,他不該站在這裡,像個外人。
安胎藥就像水一樣被灌下,阿爾喜大部分時間都在陪他。
許是冬日草原風大,謝承運看著白茫茫雪花,意識難得清醒。
衣裘厚重,雪貂毛的小帽一圈籠罩在腦袋上。
阿爾喜將他抱在懷裡,說這場雪多麼的大,明年草場一定肥沃,子民可以幸福安康。
以為不會得到回應,可是謝承運卻突然扭過身子看向他。
北風嘩啦啦的吹,可謝承運的眸子卻比寒風還冷。
身子往前,湊得極近好似想分辨他的臉。
阿爾喜難得有些驚慌,謝承運會不會覺得他變老了,不似年少時英俊瀟灑。
畢竟烏罕達死時還沒有白髮,謝承運亦未見中原皇帝色衰。
他老了,可還有無數人覬覦著謝承運。
當年仗著年輕搶走了他,如今謝承運會不會被比他更年輕的人奪走。
可誰知謝承運只是看了他兩眼,許久未說話的嗓子乾澀,緩緩道:「阿爾喜,你說過要讓烏罕達天葬。」
一時哽在原地,分不清悲喜。
「你就這麼在意他?」
謝承運身板筆直,風吹衣擺,白雪落眉。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只是重複道:「阿爾喜,你說過要讓烏罕達天葬。」
難得同自己講話卻是說這個,阿爾喜又醋又惱:「我不葬又怎麼樣,反正你已經……」
話還未說完,謝承運就猛的奔向遠方。
前方是冰河,石頭濕滑。若在那摔一跤,阿爾喜想都不敢想。
連忙衝上前拉住了他,可謝承運依舊執拗的要走。
阿爾喜扯著他的衣裳:「你不是不喜歡他嗎,為什麼要為了他這樣!」
「肚子裡又不是我一人的娃娃,他身上也流著你的血。你不是沒有家人了嗎,生下他,你就又有一個家。他是你的血脈,可以帶著你的一部分永遠活下去,他會陪著你。」
謝承運打下他的手,毫不猶豫又扇了一巴掌。
力道很大,阿爾喜只覺得眼冒金星,臉頰瞬間紅腫流下血來。
「它是個孽障,如果不是因為你,根本不會有怪物從我的肚子裡爬出來。如今你還要奢求我愛它,阿爾喜,你搞不?」
「這從始至終都是一場交易,你違背諾言在先,憑什麼要求我遵守。」
謝承運抓起他的衣裳,把他按在冬日濕滑的石頭上。
薄冰碎裂,阿爾喜頭髮濕漉漉的。
「你若不信守承諾,我有的是法子打了這孽種。信不信由你,但阿爾喜,軀體長在我自己身上。」
如同木偶般的人終於有了活氣,阿爾喜貪婪的瞧著他。
紅艷的舌,能接住雪的睫毛,蒼白的手壓著他的腦袋。
當年他列陣前一劍誅殺驍勇將軍時,是不是也是這般模樣。
鮮血淋身,那場面一定艷麗的不像樣。
阿爾喜圈住謝承運的臂膀,強壓下他。
覺得土地濕氣重,讓他躺在自己懷中。
按住腦袋吻上他的唇,如果不說這些讓人討厭的話,該是多麼好啊。
天地蒼茫,九州明月如今獨照我。
爭執後的第二日,謝承運親眼看阿爾喜喚大祭師舉行天葬。
烏罕達的在世親人幾乎全被斬草除根,遺體放在木架上。
周圍沒有人悲傷,在他們看來靈魂是不滅的,一切不過是輪迴反覆。
死亡是將靈魂與陳舊軀體分離,前世今生不停轉化。
無用的皮囊拿去餵食胡兀鷲,這是最珍貴的布施。
向上融入天地,生命循環永不停息。
謝承運看著烏罕達,往日舊友還剩下誰呢。
蹲下身子行了個佛禮,願你我來世再也不相見,從此不相欠。
身子漸漸重了,謝承運愈發懶散。
羊毛氈毯蓋在身上,脖子上的蜜蠟與珊瑚不能給蒼白的臉添絲毫顏色。
謝不離再次悄悄潛進來,將上師供奉佛前的手串掏出,輕輕戴在謝承運手腕上。
腕骨細得一隻手便能圈住,上面還有未消的牙印。
謝不離捧著謝承運的手,跪在地上格外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