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家出來時訾驕已然用點心填飽了肚子, 午飯都懶怠吃,只想著回家睡上半個時辰再去木頭鋪。近日天氣涼下許多,婁琤替訾驕緊了緊披風帶子,兩人悠悠地往家中走。
身後自遠而近有沉重的馬蹄夾帶軲轆滾動的聲響傳來, 婁琤護著訾驕往裡避開,馬車平平穩穩駛過二人身側,拉車的兩匹馬踱步走出不遠,卻又莫名停下了步子。
訾驕於此時瞧清楚了馬車的樣子,也跟著止住腳步。
那馬車看上去貴重無比,連車窗口掛著的輕紗都能在日光下閃出粼粼的波紋,前頭車頂的邊緣處垂落著一隻以金子製成的小吊鐘,若遇前路擁擠,駕車人便可用配套的小棍敲擊吊鐘來提醒避讓。
車夫與另一個身形利落顯然是隨行保護的人從馬車上跳下,隨後打開了車門。身著群青色繡銀白仙鶴錦袍的男子自車廂內彎腰而出,沿著放好的小梯子下來,目光向後一掃,朝街邊二人走來。
訾驕面上的些許訝異很快歸為疑惑與乏味,不願挪動步子地等對方走到自己身前。
俞清霄望著久未見面的人,心底冒出幾許愉悅,「小驕,別來無恙。」
「恩。」訾驕神態自若地同他打招呼,「俞公子怎麼到此地來了?」
婁琤原本心中有猜測但不敢肯定,此刻聽到訾驕對男子的稱呼,立即握緊了掌心中對方的手,跨過半步護在他身前。俞家的人無論是誰,在婁琤心中都算不上什麼好東西,即便俞清霄曾幫過訾驕撤案,萬一他這次無端出現是另有所圖呢?
訾驕晃了晃二人相牽的手,「無事的,琤哥。」
俞清霄當即察覺出對面兩人關係的不同尋常,面色凝下大半,良久後才回道:「外頭新開幾家布莊繡坊,趁著年前,我去看看他們安排得如何。回程時在某處省城歇腳,聽當地人說起一種舉人愛用的薄荷香木牌,還聽到了你的名字......便打聽了消息過來撞撞運氣。」為加快些腳程,他還只帶了兩個人,大多隨從都仍在省城。
「原來如此。」訾驕淡然平靜地頷首,低垂著目光。
氣氛有瞬息的凝滯,俞清霄沉默須臾再度開口,「可有空閒坐下來聊一聊?」
訾驕猶豫片刻,不管怎麼說還是承他為自己撤案的情,四處掃視過後指著近旁街邊的一間茶館道:「就去那兒坐罷。」
幾人走到茶館外,將要進門時俞清霄又補充道:「只你我二人。」
車夫與隨從牽著馬車停到茶館外的牆邊,婁琤皺眉警惕,並不放開身旁人。訾驕稍稍思忖,解開披風掛到婁琤手臂上,指著二樓一處靠窗的位置道:「我們就坐在窗邊,若有事我即刻叫琤哥。」
今日和俞清霄的談話想來是逃不掉的,乾脆坦誠聊開,往後別再有瓜葛。
「可是......」婁琤依然擔心,但掙扎許久後終究還是聽他的話,只道:「你叫我,我立刻就上去。」
「好呀。」訾驕應聲,側首對另一人道:「走罷。」說完便率先走進茶館,順手在小二處點了兩盞最貴的茶叫他送到樓上。
俞清霄跟在他身後,略為新奇地凝視他的背影。從前在俞府,訾驕在他面前總是柔順的、溫和的、羞赧的,偶爾有一絲鋒芒,亦轉瞬即逝。此時此刻,眼前人卻是飛揚的、驕氣的、明亮的,一舉一動都透著自在。
俞清霄能猜到曾經的溫順表象都是訾驕刻意塑造而成,但他並不覺遺憾,反倒越發生出些想要了解對方的興趣。
訾驕顧自走到二樓窗邊的位置坐下,探頭與門口的婁琤揮揮手,隨後望向對面,「俞公子有何事要說?」
俞清霄品味著他眉目間的恣意,也察覺了他對自己並不那麼親近與歡迎,似有所指道:「好歹我也算幫了不小的忙,小驕還如此不願見我?」
訾驕確實感謝他為自己解決麻煩,但並不因此被他拿捏,挑眉道:「公子如今是俞府的當家人,難道我沒有為公子幫上大忙麼?」俞渚若是還在,哪肯輕易放手偌大家業。
此話中鋒芒畢露,俞清霄怔怔片晌,才不由輕笑,「小驕的確於我有大助力。」
無論俞渚還是俞清回,對俞清霄來說,都是死了最好。
「那就當兩清罷。」訾驕端起小二送上來的茶盞淺淺嘗過一口,清雅的茶香盈在唇齒間,「不過當初在屋外守門的還有陳管事與他兒子,他們未曾說什麼?」
俞清霄神色中晃過幾分不屑,「陳管事一家老小都生在俞府,眼下俞府換了主人,他還能向著誰?」
也對,訾驕緩緩點頭,已沒有什麼要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