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的側臉在遠處應急燈光的照耀下變得蒼白,湖綠色的雙眼一瞥,飽含某種隱晦的深意。
他接下來的話實在駭人聽聞。
「我剛得知,你我見到的那個脫胎於倏忽血肉的孽物,或許……就是建木。」
景元的金眸緩慢地睜大,好半晌,他才苦澀地笑了一聲:「是嗎。」
丹楓:「你看上去並不驚訝。」
「我只是很快地消化了這個事實,當然,我也希望能從你口中聽到幾句輕描淡寫的玩笑話。」景元聳肩。
「比如?」
「比如,你說,『剛才是騙你的。』」
「那你要失望了。」
景元長出一口氣,很快就捋清了現狀。
「建木的化身已行於世間,那就不難解釋前段時間建木玄根的生長性的異動,所以,帝弓的神諭指向的還是……」
忽然,景元愣住了。
他立刻想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關竅:如果那個孽物是建木……
思緒電光石火般迸發電流,一個個碎片開始串聯。
沒能從戰場上帶走丹楓的孽物,劫走龍尊時幽囚獄中殘留的銀杏葉片,被斬斷的絕滅大君的頭顱,以及能夠壓制魔陰身的能力……
如果是建木……
不,應當說,正因為是建木,對方才有能力壓制玄全的術式,阻擋一切或真或假的試探,順利隱瞞身份。
一切的一切,盡數匯聚到一個身影上。
那不敢說出口的恐怖猜測正一步步向著現實逼近。
他是如此算無遺策,洞若觀火,可全盤算盡,真正得知結局時,依舊沒有半分輕鬆的釋然,因為猜忌的盡頭是這般殘忍。
景元的臉色當即變得凝重。
「怎麼了?」丹楓察覺出了對方的異樣,象徵性地關切道。
景元看了丹楓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含蓄的情緒,如同一道振聾發聵的銅音,令丹楓一怔。
隱約間,他感到了一絲冷意,那預感從心裡滋生,慢慢蠶食身軀,令他的目光變得空洞。
「丹楓,有一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景元沉默片刻。
「在你被劫囚的當天,雲騎在空空如也的囚室中發現了一枚銀杏葉。」
他想這樣說,然而,身後來了個人,打斷了他的話。
是摘下了面甲的鶴長。
「將軍,我……有要事報告。」
鶴長垂著手,眸中閃過掙扎和難以排遣的痛苦,在與景元對視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重重以頭搶地,聲音哽咽而破碎:「將軍,請您治我的罪。」
景元疑惑:「罪?你何罪之有。」
「是……」鶴長心一橫,銀甲磕在地上,發出噹啷的聲音,他的聲音無比顫抖,卻聲如洪鐘。
「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景元當即正色,神策將軍的威嚴如此沉重,壓在對方肩膀上,令人無法抬頭。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鶴長。」
「我清楚自身的所作所為,正因如此……將軍,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鶴長匍匐在地上,身為雲騎的忠誠和包庇恩人的私心長久地折磨著他,令他數度在被神策將軍溫和又厚重的目光下心生愧疚。
「我犯了欺君之罪,身為雲騎,我不該因飲月君在我瀕死時救治過我,而對飲月……不……對罪囚丹楓的蹤跡有所隱瞞。」
他痛苦地闡明自己的罪行。
景元背著手,搖了搖頭:「今日之事,事出緊急,未曾上報非你之過……」
「不,將軍,我罪行的起始……並非今日。」
鶴長將頭埋到了最低,他如此勇敢,又飽受自我的苛責。
景元目光一動,沉下氣來,還沒等問,就聽身旁的丹楓否認道:「在此之前,我沒救過你。」
「丹楓大人。」鶴長猛地抬頭,嘴唇嗡動,說不出話。
事到如今,丹楓竟為了不牽連他,極力與他撇清關係。
景元蹙眉,看向丹楓:「你確定要否認?」
丹楓望著鶴長的淚花縱橫的臉,語氣平淡,「我確實沒救過他,除了今天,並非我要偏袒誰,事實如此。」
丹楓的口吻過分篤定,令景元也有些困惑了,他只好再度質問鶴長:「丹楓已否認你的罪行,你確定還要堅持?」
「我……」
鶴長望著丹楓的臉,無論何時,持明龍尊的目光都沒有絲毫變化,冷漠、沉斂、高高在上。
可如果真是鐵石心腸、罄竹難書的惡人,又怎會驅使那般柔和的雲吟術法呢?
「如果不是您,那樣的龍角,又會是誰呢……」鶴長喃喃自語。
他的呢喃聲很小,周遭噪音不大,海風呼悠悠地吹,話音送到二人耳中,景元心中如遭重擊。
龍角?
「等等,鶴長,你既說自己因受到救治而隱瞞了丹楓的行蹤,確切在何時?」景元迅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