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園園林雅致,入夜後平添幾分蕭瑟之感,沒過一會,月懸當空,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拐入牆院,箬竹叢生,高而蔥茂,纏綿的黑影席地,令人無端生寒。
隔著竹林的間隙,有一道人影遠立。
對方身形高挑,金銅絲線織就的彼岸花紋綻放在垂落的衣擺,鮮紅衣帶綁起繩結,收束衣扣,與長發一同輕擺。
他回頭,石台上的燈盞忽地一亮,映照著那雙如燭焰般燒灼的赤瞳。
「你來了。」
刃的聲音低沉拖緩,似如夢囈。
他並不驚訝,手執支離劍,向外一震,血線揮落。
地上倒躺一具男性屍體,半身生枝,金葉稀疏,血跡污染了白袍,不久,他化為光點,連著骨肉消散在空氣中。
是一個尚未完全轉化的蒔者。
「你看上去不需要我的幫助。」郁沐打量刃一番,忽略對方眼裡壓抑的情緒,評價道。
刃未答,走到近前,纏滿繃帶的左手抓住郁沐的手腕,擱在了自己心口。
重疊緊絞的繃帶束縛肌肉,手感與堅硬的岩石無異,隔著衣服,掌心傳來沉悶有力的心跳聲,以及一絲詭異的幽冷感。
「這是……?」郁沐
蹙眉。
「有東西,在裡面。」刃道。
郁沐思索片刻,將刃頸部的盤口解開,按住了對方頸部靠下的皮膚。
入手一片冰涼,與素日無異,依靠接觸,郁沐隱蔽地借著刃體內的豐饒之力探查。
破碎的清幽靈火在筋脈中遊走,它孱弱,幾乎泯滅了個體意識,不知在這具軀殼中迷路了多久,已無力脫出。
這隻歲陽,有一丁點兆青的氣味,大概是分身之一。
難道,雲上五驍都有吸引歲陽的體質?
郁沐的神情略顯古怪,實言相告:「你……遭歲陽了。」
「歲陽。」
刃緩慢地重複,混沌破碎的記憶無法拼湊出對應的解釋,他思索時雙目放空,如一台故障的機巧造物。
半晌,他慢吞吞開口:「藥。」
「藥沒有用。」郁沐扶額。
又不妨說,正是藥致使刃陷入如今的狀況——配給刃的治療藥物中,有被郁沐用特殊手段稀釋過的建木之血。
不知兆青為逃跑和隱匿分散了多少化身,但顯然,刃體內這一枚碎片相當弱小,被刃體內殘留的建木氣息震懾,它甚至做不到逃走。
刃身陷魔陰,被藥物刻意壓制情緒,歲陽碎片無法吸食進補,最終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你這幾天做什麼了?」
郁沐想弄清歲陽慌不擇路的原因,按理來說,即便神智有缺,兆青的碎片也不該如此違背天性。
歲陽並不喜歡入侵長生種的身體,漫長的壽命和強大的復原能力令歲陽無法順利消化其所侵奪的情緒和意志。
「記不清。」
刃思索的過程十分費力
,好半天,他才幽幽道:「我在追尋,一個氣息。」
郁沐:「能描述一下嗎?」
刃緩慢地搖頭。
郁沐沉吟少許,放下藥箱,伸手,輕柔地覆上了刃的雙眼。
流水潺潺,風過竹梢,發出綿密的沙沙聲,洶湧的記憶如風中炬火般閃爍,燃燒後的碎屑鋪滿瘡痍滿目的河床。
無論如何拾撿,重要之物都無法阻止地從指尖溜走。
「想起來了嗎?」
郁沐謹慎地減少自身干預的力度,見刃有重現魔陰的徵兆,當即收回手。
刃健碩的身軀有些微抖動,黑髮縫隙間透出冷冽又茫然的視線,他溢出一點氣音。
「它,正被追趕,被那個氣息。」
郁沐忽然有了幾分頭緒。
他在兆青體內留下了一枚豐饒之種,如同他的耳目,密切監視兆青所有的對話和行動,自然不會忘記它對丹楓說,自己是被一個藍眼睛的同族放出來的。
刃口中的它,是指兆青的碎片,氣息,則是絕滅大君。
大抵是刃的軀體由倏忽血肉為引轉化而來,對沾染過一切倏忽之物的生靈額外敏感,上次是翔橫,如今是絕滅大君。
因為過分倚仗本能,隨便走走就能遇見當前場景主推boss,百冶大人造出無數機巧,大概沒想到自己會有充當路標的一天。
可惜,鱗淵境鎖閉已久,他沒能力走到建木玄根附近……
等等。
郁沐仰頭與刃對視。
工匠雙目空洞,安靜如一尊高大沉重的金人,抱劍等待郁沐回話。
郁沐:「……」
刃:「o_o」
郁沐:「你體內的歲陽我會想辦法為你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