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探病的朋友?」護士問道。
「算是。」郁沐隨口敷衍。
「那我就不進去了,下午找工造司的匠人來換鎖,這是今天的營養餐。」護士把鎖舌揣進兜里,將打包好的飯盒袋子拎給郁沐,又多抽了雙筷子。
「這麼久了,除了將軍,還是第一次有人來看望你呢,可惜粥只有一份,分著吃吧。」護士俏皮地眨眼,笑著關了門。
郁沐送走護士,悄悄把多餘的筷子藏進袖管,一轉頭,見鏡流倚靠在窗台,視線冷而專注。
郁沐:「……」
「不必在意我。」鏡流將視線從早餐袋子上挪開,眉心微皺,似乎在被某種情緒困擾。
她認得袋子上的標識,過分熟悉的、有些老氣的圖案遊走在許多難以忘卻的回憶深處,即便在渾噩牽纏的陰雲中磨損,拉扯出沉悶的苦痛,也難以輕易釋懷。
美饌閣,景元和白珩都鍾情的店鋪,尤其是白珩。每次她自天外歸來,五人必會在那間雅座聚頭,把酒言歡,聽白珩半興奮半訴苦地講述旅行趣聞。
曾經無比清晰的畫面在遠退,少女的音容如流雲散去,不可挽留。
隱隱的頭痛自腦海深處浮現,鏡流按住額角,頸側青筋畢現,無名妄雲席捲,令她聽不清耳邊故人的聲音,直到有一塊軟乎乎的東西貼在了唇上,她猝然一驚,猩紅的瞳眸睜開。
是郁沐。
金髮的丹士手執長箸,夾著一枚鬆軟的貘貘卷,抵在她嘴角,熱氣氤氳著鏡流發冷的嘴唇,喚回褪盡的血色。
「吃吧,反正是景元付的錢,他說見者有份。」郁沐無所謂地聳肩:「分你一點也無妨。」
鏡流目光渙散,動作跟從了本能,輕輕叼住那塊香甜溫熱的點心,小口小口地抿掉上面類似夢貘皮毛的漂亮紋路。
淺粉色的蛋糕屑沾在蒼白的指尖,如同猩紅的瞳色暈染到了這具麻木的身軀上。
郁沐跳上病床,將數量眾多的小食盒一一擺上用餐小桌,米粥一分兩份,一碗推到側方空位。
「快來,一會就涼了。」他拍了拍床邊看護用的小凳。
鏡流本想拒絕,可鬼使神差地,她坐了下來。
她拿起筷子,回憶上一次與某人一同吃飯的景象。
親人、戰友、師徒、袍澤……
面目全非的記憶,在晦暗的思緒中支離破碎。
很快,一陣腳步聲喚回了她的神智。
病房門毫無徵兆地開了。
她並未回頭,握著筷子的手卻一緊。
郁沐咬了一口貘貘卷,正要伸手去夠遠處的鳴藕糕,只見神策將軍從容不迫,邁步踱入病房,巡視領地般環視一圈,鎏金般的眼眸斂起往常的閒散和憊懶,徑直走到床邊。
他熟稔地拉過另一張椅子,拂開披風,落座,不偏不倚,一氣呵成,恰好與鏡流正對。
郁沐嘴裡的貘貘卷啪一下掉進米粥里,濺開零星粥沫。
他忍不住在心裡哀嚎:
景元怎麼又又又來了!
他茫然地吞咽了一下,訕訕收回筷子,像塊燙手山芋,扔掉不是,拿著也不是。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何德何能,一個是斬落孽物無數的劍首,一個是帝弓親授令使的將軍,倆門神陪他吃飯。
病房裡的氣氛一下變得極其古怪,緊張到令人窒息,鏡流緘默不語,景元戴著笑面,均靜坐於此,沒人離席,隱隱進行著一場拉鋸,又或是博弈。
郁沐則不同,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一會,要是一左一右倆人打起來了,他往哪跑?
第34章
鼻端飄溢著煎包韞熱的香氣, 米粥放置久了,沿著碗緣結出一片平滑軟糯的膜。
郁沐用被子把自己圍起來,仿佛多蓋點就不至於被右側鏡流溢散的寒氣侵襲, 他在小桌下捻著手指, 對盤子裡一個個滾圓晶瑩的點心望眼欲穿。
憂鬱和怨念在他頭頂熏出飄渺的黑煙,組合成一行行字。
「為什麼,不吃飯。」
「好餓。」
落針可聞的病房內拉起一道無形之線,一頭拴著儀態威嚴、目露笑意的將軍, 另一頭繫於白髮劍首腰間斜垂的劍鋒上。
細線繃直, 將斷未斷,令人只得屏息凝神, 唯恐不合時宜的動作破壞這脆弱的平衡。
這兩人, 明明可以直接打一架,郁沐想。
手刃恩師, 懲治逆徒。
緝拿重犯,反抗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