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難熬的沉默里,是他先黯聲開口:「蘭先生現在……還好嗎?」
冷峭桌邊,白得刺目的光線浸沒了男人緊攥著文件,青筋起伏虬結的手臂。
就在這聲問候突兀落地的瞬間,他忽然感到背後傳來一陣燒灼般的劇痛。
驀地,傅呈鈞回眸望去。
那裡空無一人。
只有一扇空蕩而淒靜的玻璃窗。
玻璃窗外,盛夏的天空依然很藍。
蔚藍晴空里,漂浮著無數搖搖欲墜的雲朵。
距離京珠相當遙遠的某座邊境小城。
醫院,病房裡響起一道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病床上的年輕男生收回對著窗外怔然出神的目光,看向放在床頭的手機。
下一秒,他瞳孔一顫,當即伸手拿起了手機,動作大得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竟也絲毫不覺得痛。
發來消息的人,備註是孟揚。
消息只有一行字。
【他知道了。】
是條內容格外簡單、不帶什麼情緒的消息。
無論是相較過去,兩人間稱得上融洽、有來有往的對話。
還是從某一日開始,孟揚再也沒有回覆過的那些單方面問候。
【他還好嗎?】
【我看到網上有消息了,暫時別讓他看手機。】
【抱歉,麻煩你了。】
……
直到此時,孟揚終於第一次回復了他這些滿含隱憂的話語。
於是那把懸在他頭頂的利刃,也終於避無可避地落下。
片刻後,守在外面的警察聽見裡面陡然響起的腳步聲,剛要起身進去探望,卻看到房門先一步打開。
警察愣了一下,當即皺眉道:「你怎麼起來了?有什麼需要就叫我,趕緊回去躺下,我看傷口是不是又滲血了……」
帶著憂心的話音,漸漸消弭於那雙透著哀求的年輕眼睛裡。
「我要回京珠。」他幾近急切地說,「不是說需要我回去作證嗎?」
疤痕縱橫的掌心緊摁著身上纏繞的繃帶處,仿佛只要這樣,那片正從雪白中隱隱浮現的血色就不會被發現。
「我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可以上飛機,讓我回京珠!」
轟——
城市上空,驟然划過一陣人們早已習以為常的遙遠轟鳴。
飛機在晴朗的高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航跡雲。
它漸漸變成一個看不分明的小點,將下方的一切都拋在了身後。
機艙內。
面帶笑容的外籍乘務員走進頭等艙,原本正要按流程提供客艙服務,卻在某位乘客投來的目光里,及時收住了話音。
反應過來後,她立刻俯身,用很輕的聲音詢問對方是否需要毛毯。
男人微一頷首。
很快,質感極佳的航空蓋毯遞到了男人手中。
再由他小心翼翼地蓋在旁邊的同伴身上。
那是一種很輕柔的力道,完全沒有驚動已然陷入熟睡的青年。
舷窗旁,淡淡的日光映亮了那張容色安謐的美麗面孔。
這是一趟相當漫長的飛行。
也是相當漫長的一覺。
中途轉機時,這位嗜睡的乘客,被叫醒下機時還是懵懵懂懂的,清澈瞳眸中泛著濃濃困意,困意使他格外溫順。
他任由同行的男人領自己走下飛機,又為他套上一件更適合當地氣溫的厚毛衣,等待搭乘下一程航班。
在抵達最終目的地,辦理落地簽證的時候,他依然很安靜,亦步亦趨地跟在值得信賴的同伴身後,清凌凌的眸子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問什麼就答什麼,偶爾打個哈欠,似乎很需要立刻前往酒店休息。
於是連辦理簽證的工作人員,都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又本能地加快了手頭的動作。
在經歷了那場終究沒能逃過的風暴之後,這份沉沉湧來的疲憊睏倦一直纏繞著蘭又嘉,幾如夢魘,令他無法憑自己的力氣掙脫,也無法徹底辨清周遭正在發生的事。
他或許越來越像個末路將近的病人了。
依稀間,蘭又嘉只格外清晰地記得一個剛被許下不久的承諾。
讓人心生嚮往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