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的剎那,傅呈鈞看見那雙在燈光下盈盈閃爍的眼。
也聽見那道細細的、哽咽的聲音。
「傅呈鈞,這件事像不像個奇蹟?」
被喚到名字的男人一時竟有些茫然:「……什麼事?」
於是蘭又嘉重新說了一遍:「你愛我這件事,像不像個奇蹟?」
他說得很慢、很認真。
讓這句聽起來很是突兀的話,仿佛有著重若千鈞的力道。
也讓剛要回答這個問題的男人,收回了即將脫口而出的否認。
傅呈鈞不會用這個詞來形容這份太晚才被承認的愛意。
他愛蘭又嘉不是奇蹟。
是理所應當,更是如夢初醒。
而在這個心甘情願地走進未卜前路的夜晚到來前,他也從來不相信奇蹟、運氣這樣虛無縹緲的字眼。
他只相信那些可靠的、堅固的……一切有跡可循的東西。
譬如因果,譬如規律。
可這一刻的傅呈鈞無端地覺得,近在咫尺的蘭又嘉,看起來很想要一個奇蹟。
無論是什麼奇蹟。
因為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盛滿了一種搖搖欲墜的,近乎絕望的東西。
仿佛在祈求他點頭認可。
哪怕只是哄騙而已。
所以,原本要起身去換熱毛巾的男人,重新在床邊坐下。
他壓下了心頭驀地瀰漫上來的不安,同樣用緩慢、認真的語調回答道:「嗯,但我還見過一個更大的奇蹟。」
那雙搖搖欲墜的眸子亮了一下,果然追問道:「什麼奇蹟?」
「你還記得五月份,我去南非出差的那一次嗎?」
男人說:「因為JA在波札那的一處礦場,新發現了一顆原石……」
蘭又嘉竟立刻接過了話:「我記得,我看過很多遍報導,有3507克拉那麼重,是現在全球第一大的鑽石原石,刷新了上一顆最大鑽石保持了一百多年的記錄,是不是?」
青年話音尋常,只是在就事論事,可這段至今都記得很清楚的報導內容,甚至連克拉數都沒有絲毫出入,令傅呈鈞呼吸一窒。
那時的蘭又嘉,常常只能透過新聞報導看他。
男人臉色微黯,嗓音再響起時,沙啞了幾分:「對,就是那顆原石……它是在一個被斷定枯竭的鑽石礦里發現的。」
「那天是最後一次下井,結束後就要徹底封礦,但就在封礦的一個小時前,有工人忽然覺得自己鑿到了什麼,又不能確定,猶豫片刻後,還是叫來了其他已經準備離開的工人。」
「接著,他們就挖出了那顆迄今為止全世界重量最大,淨度也非常高的寶石金剛石。」
「後來集團決定用那個工人的名字來稱呼這顆原石,至於切割後的成品鑽,目前正在考慮命名為Le Miracle,也就是奇蹟的意思。」
傅呈鈞簡明扼要地講完了這個故事,輕聲問面前專心聆聽的人:「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他看見蘭又嘉先是出神了許久,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啜泣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停息。
蘭又嘉沒再哭了,悲傷的眼睛裡漸漸露出一種像是希望的東西。
他看起來很喜歡這個奇蹟。
傅呈鈞才覺得心頭微微放鬆了些許,同時也泛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細密疼痛。
他問:「嘉嘉,你怎麼了?」
蘭又嘉卻沒有回答,攥著他手腕的指節一點點鬆開,喃喃地說:「傅呈鈞,我累了,我想睡覺……」
越來越虛弱的身體被一種輕盈的、飄飄然的東西籠罩著,如在雲端,又似夢裡。
他喜歡那個在枯竭礦脈里找到珍貴原石的奇蹟。
哭了一晚上的青年疲憊地合上眼睛,沒有抗拒昔日戀人細心體貼的照料,也沒有再強打精神趕對方走。
因為此刻的他,的確需要這種足夠溫暖的陪伴,需要這個想念已久的懷抱,來熬過遍布疼痛的孤寂黑夜。
他一直很愛自己。
他只是不太愛這個世界。
所以曾經才會想要把一整顆心,都放在一個地方,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
可他愛過最久的兩個人,竟都不要他的心。
但現在,奇蹟好像出現了。
蜷縮在那個溫暖有力的懷抱里,徹底墜入昏沉睡夢之前,他還在反反覆覆地想,什麼是奇蹟?
是日漸衰敗的軀殼,能夠重新煥發生機。
是純淨明亮的靈魂,永遠不會受到傷害。
是神秘風暴發生了,卻沒有人被卷進去……
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奇蹟。
因為這是一個美麗的、純粹的,所有真心都能被珍重,所有希冀都可以實現,所有壞事都不會發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