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會面準時結束了。
過分寧靜的空氣漸漸遠去, 湛藍天空下迴蕩著皮鞋叩擊地面的清脆聲音, 前方不遠處,司機已經提前等候在敞開的車門旁。
半小時後,傅總有一場與國資辦的會議要開,現在就要出發前往財政局。
於情於理,這段短暫的空隙, 都不太適合用來談論公事, 更應該將空間留給那個剛從心理診所出來的人。
可林秘書的確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匯報。
而傅總也實在不像是一個會為了自己的事,去見心理醫生的人。
「傅總,我收到消息, 傅令坤在今天早晨離開了澳門。」
在司機尚且聽不到的距離里, 林秘書低聲道:「就在剛才,他從吉隆坡入境了馬來西亞。」
男人停下了腳步:「馬來西亞?」
「對,他的目的地應該是雲頂賭場。」林秘書道, 「這次出來他一直輸多贏少,已經換過三次地方,在過去這一年裡,他是第一次去吉隆坡,很可能是想徹底換換運勢——他在澳門找了一個風水師,對方今天和他一起離境。」
走到末路的賭徒總把希望寄托在比運氣更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甚至試圖借它們的力, 讓運氣變得可以掌控。
而有些人, 仿佛生來就不相信運氣。
話音落地,林秘書明顯看到傅呈鈞蹙了蹙眉。
緊接著,他聲音冷凝道:「在吉隆坡當地找人盯住他們兩個, 全天候盯著。」
「包括風水師嗎?」林秘書愣了一下,「傅總,您是擔心……」
擔心靠粗劣手段堪堪掩飾了貪腐虧空的傅令坤,會從此留在境外不再回國,以逃避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後該承擔的法律責任。
還是擔心別的她尚未想到的事?
男人言簡意賅道:「他多了一個幫手,而且是職業特殊,不管接觸誰都不會令人太過起疑的幫手。」
他突然提出要進行年中審查,其後又放任種種暗流涌動,是為了在富安高層大換血、鑽石計劃正式開展之前,徹底拔除這間龐大集團里潛藏的絕大部分沉疴和隱患。
但在這個引蛇出洞的構想里,本不包括對上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
東南亞真正的特產,並非賭博。
「從今天起加強公司的安防措施,還有我在京珠和光海兩地的住處。」
傅呈鈞沉聲道:「這段時間我會固定住在一個地方,直到事情爆發,或者解決。」
林秘書立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心頭跟著緊了緊:「我明白,您在光海的住處就保持現在的不變嗎?」
「嗯。」
「那今晚回京珠後,您打算住在哪裡?」
在她的詢問聲中,男人俯身上了車,同時響起的是淡得沒有絲毫情緒的回答。
「月亮灣。」
砰的一聲,車門關上。
轎車平穩向前駛去,隔音擋板已經升起,但后座仍一片安靜。
月亮灣就是傅總曾經給蘭先生的那套房子。
也是這段時間他在京珠唯一的住處。
那些一度堆放在房子裡的刺目保潔袋,早已不見蹤影,仿佛一切如初。
但這間最終保留了氣質迥異的裝飾陳設的冷色調豪宅里,再也沒有出現過那道最初帶來這些色彩的美麗身影。
「林映,你想說什麼?」
豪車后座上,冷不丁地響起頂頭上司平靜的聲音。
難得有些出神的秘書突然被喚到名字,怔了一下,先是條件反射般地道:「抱歉,傅總。」
傅總沒有回應這聲道歉,而她想了想,也不再猶豫。
「我想問,以防萬一,需不需要派人去蘭先生那裡,儘可能保證他的安全?」
林秘書不會這麼問,因為它是個多餘的問題。
但林映可以問。
在經過傅呈鈞的特別允許之後。
面前的男人的確沒有露出往日對多餘舉動的厭惡,就事論事地否決道:「傅令坤不會注意到他,但他會注意到突然出現在劇組的這些人。」
也對,林映想,以傅總一貫來給人留下的印象,不可能會有人試圖用親近的身邊人威脅他,這根本是白費心機。
而蘭先生又的確是個感知很敏銳的人,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大多如此,天性敏感。
更何況,他們的關係正處在這種小心翼翼的特殊時期。
連見醫生這件事,都只能由另一個人代勞。
傅呈鈞今天是為了蘭又嘉去見心理醫生的——她這麼猜測。
因為在她匯總後遞去的醫生名單里,秦醫生相比其他醫生的特殊之處,是她剛在權威期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關於PTSD患者的創傷記憶反覆被同一場景喚起的治療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