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浮動著酒意的夜晚,溫文清貴的男人聽著好友的追問,有那麼一瞬間,終於沒能做到守口如瓶。
於是那句脫口而出的回答,同那份經年累月的眷念一起,被月光照亮。
男人的聲線溫潤清朗,唯獨在那一霎,透出少見的澀然沙啞。
「……他像一首濃烈熾熱,卻轉瞬即逝的情詩。」他說。
而這一刻的月光下,這句極美的轉述輕輕落入空氣。
梅戎青望著面前聽得有些失神的青年,笑著問:「是不是很像謝雪,也很像你?」
第46章
她問得感慨, 他則很快回過神來。
「像謝雪。」蘭又嘉的聲音格外認真,「……但不像我。」
梅戎青頓時面露不贊同:「哪裡不像?」
五月份那會兒,她去音樂學院挑人, 對試鏡毫無興趣的蘭又嘉恰好從外面經過, 當時他正在打電話,笑容明艷耀眼,對電話那頭的人的濃郁情感不言自明。
可與此同時,那雙清凌凌的眸子竟顯出幾分伶仃,仿佛一場已然自知的飛蛾撲火。
濃烈熾熱, 卻轉瞬即逝。
因為撲火的結局, 註定是在盛大光芒中殞滅。
單是這樣驚鴻一瞥,那句話便模糊掠過了她的心頭,所以立刻讓選角導演追出去叫住了人。
當時的蘭又嘉不假思索地拒絕了試鏡, 而梅戎青在遺憾之餘, 隱隱有種直覺,她恐怕不會再找到另一個比他更契合謝雪形象的人了。
後來,那場驚艷四座、燦爛又悲傷的鋼琴獨奏, 更是徹底印證了梅戎青的這個念頭。
她挑挑揀揀,見過成千上百個專業演員與圈外新人,蘭又嘉是唯一一個能演謝雪的人。
幸好,起初一門心思談戀愛的蘭又嘉改變了主意,才讓這部電影最終有了靈魂。
他讓那個從一句話里誕生的虛構角色,有了最鮮活貼切的模樣, 誇張點說, 他仿佛就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
怎麼會不像?
聞言,蘭又嘉安靜了一會兒,反問道:「你的髮小愛著那個人嗎?」
梅戎青被問得有點意外:「我不知道, 或許吧。反正關於那個人的所有問題里,他只回答過我這麼一句。」
所以她連這個被人念念不忘的「謝雪」,究竟該用她還是他來指代,都不確定。
蘭又嘉的話音卻遠比她篤定:「我猜一定是愛著的。」
「為什麼?」
「因為愛著,才會用情詩形容對方。」
梅戎青聽得一怔,陷在令人頭暈目眩的濃重酒氣里,周遭那些嘈雜浮誇的聲音仿佛都遠去了。
耳畔只有青年乾淨得過分的聲音。
如淙淙流水,坦然真切地倒映出目中所見的風景,沒有半分顧影自憐。
「而你也愛謝雪,所以你從這句話里找到了他。」
蘭又嘉的聲音很輕,輕得唯有她能聽清。
「但我不一樣……或許,只有轉瞬即逝是像我的。」
他的餘生的確轉瞬即逝。
可他不確定在消逝前,自己短暫的生命是否足夠濃烈熾熱。
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愛過。
不是輕盈泛濫的喜歡,是濃墨重彩的愛。
所以,蘭又嘉想,這句話並不像他。
儘管這句不知來處的形容,美得令人心頭震顫,可惜離他太過遙遠。
他沒有愛。
這段時間裡,每一次拒絕傅呈鈞拋來的近乎於愛的誘餌時,蘭又嘉都要竭力壓制在心底洶湧作祟的那份渴望。
可那份對愛的渴望,仍因此在心頭悄然復甦了,像拼了命要從乾涸地里冒出尖來的頑強青芽,在今晚聽到的那句宛如詩篇的美麗情詩里,徹底破土而出。
若再用晦暗泥土覆蓋住那株已然成型的幼苗,好像對它太過殘忍。
一直以來,他都很想要愛。
足以占滿他視野的愛。
可當蘭又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與一貫來偏愛的類型相去甚遠的人時,對方的態度卻已經徹底改變,甚至開始躲他。
是放棄了那份沒有希望的追逐嗎?
還是被他先前一次次不留餘地的拒絕傷害了?
蘭又嘉不知道聞野為什麼不再對自己說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