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印刷的藥品名是阿司匹林。
剎那錯愕後,傅呈鈞很快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天早晨。
他被一陣跌跌撞撞的動靜吵醒,看見蘭又嘉跪坐在柜子前翻找著東西,整個人冷汗涔涔,看上去狼狽不已。
終於在抽屜深處翻到這盒藥,青年正要倉皇地剝出藥片咽下去,被他及時攔住拿走,隨手放在了柜子上。
因為這是一盒已經過期的阿司匹林。
也是在這一刻,傅呈鈞才有些恍然地想起來,那天其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蘭又嘉拿止痛藥吃。
他見過很相似的一幕。
甚至可能見過尚在保質期內的這盒藥。
在兩年前。
自那個有動人琴音瀰漫的落雪平安夜之後,蘭又嘉就開始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眼前。
青年的目光里總是盛滿了熾熱爛漫,讓人不忍打碎的晶瑩愛意。
所以傅呈鈞沒有再拒絕過對方。
更沒有確定過彼此的關係。
他是被追逐的那一個,便占據了順理成章的主導權,有著隨心所欲的自由。
他不需要愛人。
而蘭又嘉是個很好的床伴。
當時的傅呈鈞,還不知道自己的床伴恐懼雨天。
京珠是真的不常下雨,他們也並非朝夕相處。
直到兩年前的那一天,中途下了雨,窗子沒有關,雨水淅淅瀝瀝地澆進來,聲音潮濕淋漓,蘭又嘉忽然陷入溺水般的恐慌,奮力掙扎的指甲在男人身上留下醒目的抓痕。
不斷蔓延的疼痛,和初次出現的抗拒,反而催化了本就濃烈的情慾。
男人明明察覺到異樣,卻在陌生新鮮的感官刺激中,越發失控,甚至將他抱到窗邊,逼著他去聽雨聲。
紛紛揚揚的雨絲鑽進來,頃刻間和咸澀的淚水模糊成一片。
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蘭又嘉在自己面前流了那麼多痛苦的眼淚,多到仿佛要用一生才能償還。
也只有在那一天,那張總是寫滿燦爛愛意的面孔在望向他時,流露過些許悲傷絕望的恨意。
「傅呈鈞,我怕疼,也怕下雨天。」
被他擁在懷裡的人哭叫著懇求,喊他的名字。
「不要再讓我聽見雨聲了……不要再讓我疼了,好不好?」
在劇烈喘息中泣不成聲的話語,被雨水沖刷著湧入他的耳畔。
尾音仍透著撒嬌般的怯然輕顫。
可那雙極美的眼睛裡盈滿了心碎濕漉的霧氣。
在瀕死般的高潮後,空氣中飄蕩著赤裸透明的哀求、恐懼、愛……
與恨。
窗戶終於被關上,屋外潮熱的大雨下了很久才停。
那天結束後,蘭又嘉第一次沒有纏著他溫存,而是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床,去翻自己的包。
他翻找出一個藥盒,從裡面倒出一板吃了一半的白色藥片,扯開鋁箔板剝出藥片,都不需要水,動作粗暴地吞了下去,仿佛再晚一秒,就會在鋪天蓋地的疼痛中死去。
而身後的男人在起初的驚愕過後,停住了要走向他的腳步,靜默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幕。
他看著蘭又嘉吃過了不知名的藥片,等待呼吸漸漸平復,然後收起那個半綠半白的藥盒,回眸望向他。
露出了一個殘留著淚痕,卻已經重新爛漫起來的笑容。
他說:「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我沒有生病,是心臟有點疼,可能是因為想起了小時候,但已經過去了……只是普通的止痛藥而已,不用擔心。」
髮絲全被汗水打濕,面色蒼白得驚人的年輕男孩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中途關上的窗,笑著對他說:「看,雨停了。」
「我一點都不疼了。」
被雨水洗過的玻璃,淺淺映出那張漂亮得宛如幻夢的明媚臉龐。
曾經根本不打算建立任何感情關係的傅呈鈞,就是從這一刻起,忽然對這個單戀了自己很久的男孩真正上了心。
毫無來由,莫名其妙地上了心。
第二天,傅呈鈞帶他去了豪宅林立的月亮灣,給了他一個嶄新美麗的家。
因為他很早就調查過蘭又嘉的背景。
他的背景簡單而乾淨,甚至只用一句話都能概括。
蘭又嘉出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高知家庭,直到十二歲時,職業是大學教授的父母在一場暴雨引發的意外中雙雙去世,他成了,幸而有那所大學的資助和照料,仍算是順遂平安地長大。
最初拿到調查報告後,他一度驚訝過,以蘭又嘉的性格,分明像是在無憂無慮的寵愛中成長至今的,沒想到早在少年時代就孤身一人。
所以在徹底動搖的那個瞬間,傅呈鈞選擇給他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