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男人腳步微頓,面無表情地掀眸看他。
梁思的胸口湧起一股不知從哪來的勇氣,認真道:「蘭先生昨天才進了醫院,他——」
他一定很希望能在公司見到心中最重要的愛人,而不是一個被派來專門接待他的助理。
梁思是一時腦熱,還沒有想好該怎麼樣得體地向老闆傳遞這個意思。
但他其實也沒有把話說完的機會。
有著一半歐洲血統的男人個子很高,足有一米九,眉骨深邃,盛滿了光的翳影,正從高處凝眸望過來。
那是極冷的一眼,灰綠眸珠如冰一般。
在極具壓迫性的窒息氣氛中,梁思霎那間白了臉。
過了好幾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慌亂又僵硬地改了口:「對、對不起……傅總。」
他太衝動了。
衝動得忘記了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銳利、高效、冷酷,那是一種會讓身邊人心生悚然,卻天然為商業而生的財閥特質。
所以才能在僅僅二十八歲的年紀,就從沒有任何實權的家族邊緣成員,成為了整個集團的亞太區總負責人。
他不需要下屬來教自己做任何事。
就在空氣近乎凝固的這幾秒里,傅呈鈞掌心裡剛剛熄滅的手機屏幕,又驟然亮起。
沒能等到回復的蘭又嘉,再次發來了幾條新消息。
男人也因此移開了目光,不再理會多嘴的助理。
一道道短促有力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梁思最後聽見的是頂頭上司冷淡至極的聲音。
「不用去接他了。」
【算了,我還是不要去公司煩你了,你肯定在忙。】
【今天晚上回家好不好?】
【我真的很想見你。】
這一晚,傅呈鈞沒有回來。
他有很多處房產,更有獨居的、隨時有傭人待命的豪宅。
不來這裡也是很正常的事。
在過去這一年裡,蘭又嘉早就習慣了。
他早就習慣了。
唯獨今晚覺得無所適從。
初夏的夜晚竟這麼冷。
他有太多話想跟傅呈鈞說,有太多不安和驚恐想告訴對方……卻沒有一個當面傾訴的機會。
等蘭又嘉下了車,又進出了一趟醫院,黃昏將近,才等到了一條簡簡單單的回覆。
【明天回來。】
沒關係,只要等到明天。
或許明天,他就會收到今天那些檢查報告都是誤診的好消息。
他在醫院預約了最好最貴的檢查,叫做PET-CT,是一台很大、很先進的醫學機器,能令身體裡的異常細胞無處遁形。
這台機器會檢查出最好的結果,醫生會告訴他:很抱歉,昨天是我們的系統出錯了,你拿到的是別人的檢查結果,而你的身體很健康,只是有一點低血糖。
不對,低血糖似乎才是別人的檢查結果……
那他的檢查結果到底是什麼?
反正不可能是跟他毫無關係的癌症。
他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卻一點也不覺得餓,分明是身體很好才對——
在孤獨森寒的夜裡,在無數混亂顛倒的思緒中,蘭又嘉精疲力盡地昏睡過去。
連在睡夢中,掌心都緊攥著戀人送給他的那抹藍。
像攥著最後的依靠。
翌日上午,蘭又嘉聽話地遵從護士的每一步指引,直到在檢查台上躺好。
四周很安靜,安靜得像沉在海底。
檢查台緩緩升起,將他送進那座雪白恐怖的龐然大物。
隧道般的機器離自己越來越近,這一刻的蘭又嘉冷不丁地想,或許他應該早一點把那枚戒指拿出來戴的。
那時要更合襯,不會松松垮垮地掉下來,能毫無保留地展示那顆藍鑽的美麗。
太瘦了其實不好看。
他不想自己變得很難看。
如果……如果這台機器足夠好的話,以後他會好好吃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