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後,就到了她八歲。孟纓年打來電話,急匆匆的語氣,說兄嫂出事了,車禍,當場身亡。
見到她是在殯儀館,穿條黑色背帶裙,慘白的一張臉,整個人毫無反應,像是已經和外界切斷了聯繫。姐姐很擔心,說小孩接到消息那一刻到現在都沒哭過。
姐夫跟姐姐商量,說想把一一接到家裡來撫養,語氣多少有顧慮,怕姐姐不同意,畢竟他們才結婚兩年,自己都還沒有生養小孩。姐姐卻毫不猶豫,說於情於理,這都是應該的。
那時姐姐忙前忙後,收拾房間,買新的床單被罩、睡衣拖鞋……生怕哪裡準備不周,叫小朋友受委屈。還不止一次叮囑他,要照顧好這個小晚輩。
然後,他的生命里好像就正式多了這樣一個人,和他沒什麼血緣關係,但因為境遇相同,所以總是不免多了兩分關注。
患了失語症、被人欺負、失語症好了、成績回升、被班裡男生騷擾反揍了人家一頓、零花錢是否夠花、生日禮物想要什麼、寒假去哪裡玩……大大小小,事無巨細。
即便後來他正兒八經的外甥女出生,他也沒有疏於對她的關注。看著她就像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一樣的寄人籬下,雖然養育自己的長輩十分寬容,可心底里清楚自己是一葉飄萍。是沒有家的。
讀本科那會兒有個好朋友,現在已經在美國定居了,那朋友知道他有這麼一個事事操心的晚輩,免不了調侃兩句,說孟鏡年你怎麼跟養女兒一樣,她被男生遞情書都要你管啊?他那時說,既是朋友又是長輩,管一管怎麼了?
他比誰都清楚,也從無諱言,對她確有一份物傷其類的偏愛。
這份偏愛光明正大。
孟鏡年把額頭低下去,深深嘆了口氣。
還有那樣光明正大嗎,孟鏡年?
站在天橋上吹了很久的風,九點半左右,孟鏡年往回走,順道在小區門口買了些水果。
回到家裡,書房門仍然緊閉。
他把水果拿進廚房清洗,餘光里瞥見有影子像游魚一樣晃動,轉頭看去,才發現生活陽台上的晾衣杆上掛著林檎的衣服,兩件T恤、一條牛仔短褲、一件內衣。
洗好的水果切成果切,裝在盤子裡,端到書房門口去敲門。
「請進。」
孟鏡年壓下門把手,打開書房門。
房間十分整潔,沙發床鋪得整整齊齊,除了多出一隻行李箱,和無人入住時一個樣。
林檎坐在書桌前,一隻手托腮,另只手拿筆,在空白稿紙上塗寫。
孟鏡年走過去,把果盤放到她手邊,「注意勞逸結合。」
「嗯……」林檎順著望去一眼,「謝謝。」
「複習得怎麼樣?」孟鏡年沒有立即離開,手掌在桌沿上一撐,往稿紙上看一眼,她正在默寫重點公式和概念。
「還行。還好我平常還是認真學了的。」她伸手,拿牙籤叉起一塊西瓜送進嘴裡。
她已經洗過澡,穿的是兩件式的睡衣,淺灰藍色,衣袖帶一圈荷葉邊,頭髮隨意紮成丸子頭,後頸散落幾縷碎發。
香氣幽微,是他浴室的沐浴露,混雜一股葡萄柚的氣息,來自她的發上。
「繼續複習吧,不打擾你了。考完請你吃大餐。」孟鏡年平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