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怎麼有能力去教你面對呢?
還好,我們的長輩總不願意看見我們這樣。我跟花奶奶坐在一起的時候,她又來安慰著我,我提起你跟我留的那個懸念,她笑罵了你一句臭小子,然後把故事的結尾告訴我啦。
花奶奶說:「那時候的鮮花可並不常見,他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攢齊了種子,費盡心思地養著它們。終有一日,那花開了滿山,他單膝跪下舉起一捧問我可不可以嫁給他。我就想有什麼不能的呢?我知道這輩子,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帶給我這種喜悅與哀愁纏繞著幸福的感覺。」
「後來的日子平平淡淡,卻也足以撐起幸福這四個字。他好辣,我做飯的時候也多放,一道的,我們也把原本清貧的日子炒得紅火。我們養育了三個孩子,他都帶著下田裡面去野,我就在家裡燒水等他們回來,也得笑罵他們幾句灰弄了一身,髒衣服洗都不好洗。」
「孩子們都長得快,老大說要出去闖一闖。我一開始要攔,還是他勸我說男孩子出去見識見識大世面是好事兒。老二一聽坐不住了,也吵著要出去。他直接罵道:『就你個最皮的兔崽子別出去給老子惹事兒了!從小到大上房揭瓦的事兒你少幹了嗎?』。這個時候得換我勸他:『哎,怎麼跟孩子說話呢?是你說的男孩子出去見識見識大世面是好事。』我還不知道他麼?刀子嘴豆腐心,最後他還是把老二扔部隊裡,說是讓他留隊的戰友好好磨磨這小子的性子。可真到了老二踏上去雲南的火車的時候,他偷摸地抹了好幾把淚。我笑話他這時候哭了剛才也不知道多說點兒好話。可望著老二興沖沖的背影,除了罵一句小沒良心的東西我們感到更多的還是欣慰。」
「『老三可不能再讓她走那麼遠了』。他一邊兒揮鋤頭幫我犁著地,一邊兒盤算著。正好那時候他工作需要調動到江蘇,姑娘大了也得去念書,留在這裡是沒什麼前途的。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奔著他說的好日子。我又有什麼不願意呢?根本就不需要思考。我們舉家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個省,自此五六十載,鮮少再回故鄉。而他也如說的那樣,帶著我在這陌生的地方過著我們自己的好日子。」
「老大是有本事!說是給人家蓋房子做工頭賺了不少的錢,還討到了媳婦兒。帶回來見我們的時候那老傢伙高興的不得了,喝了不少酒。一個大老爺們哭得跟個姑娘一樣,囑咐著人小兩口別的都不重要,好好過日子就行。 不久之後老大的孫女出生啦!那他更是,高興得沒邊兒,把小娃娃跟個金疙瘩一樣天天捧在懷裡。」
「老三也爭氣!念完了初中念高中,最後居然考上大專學知識去了!那錄取通知書就被他放枕頭邊兒上,每晚都得指著姑娘的照片,把那上面的字一個個念給我聽,怎麼樣都不嫌煩,都得我催他睡覺。」
「『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倆時常感嘆,互相望著彼此的黑白相間的頭髮笑出聲來。『我們也要一起慢慢變老了。』沒有對時間流逝的感傷,跟他在一起,竟然連衰老這個過程都足夠幸福。」
「『小花!我去釣個魚。』」那天他掌著魚竿兒興沖沖地就要跑出去。「『外面雨那麼大你出去釣什麼魚。』」我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聽著嘩嘩的雨聲心總是慌得很。「『嘿!老二他要結婚了!姑娘也工作了我高興呀!呆不住!』」
「『罷了。』我知道攔不住他,反正就釣個魚能出什麼事兒。就那個下午,我坐立不安地望著那鍾一分一秒地跳過去,等啊,等啊,等來的是一通電話。電話那頭的人我認識,是他手底下帶著的一個小同志,我只聽那小同志講『唐姨,您快來四院吧!叔他出事兒啦!』」
「一下子,我沒站穩。腦出血。97年的冬天,我永遠地失去了他。」
「我說:『嘿,你說了要讓我過上好日子啊,我們的日子還沒過完呢。』」
「我又說:『老頭子,我們這才五十多歲,你準備讓我活多久呢?』他曾經老是跟我說,等到我們老得都走不動路了,就這麼懶在院子裡,聽著孫輩們繞膝吵鬧,我倆這麼牽著手一起走也挺好。他有這樣的魔力,我能輕易跟著他的語言看到他向我描繪的畫面。他從來沒對我食言過,每個畫面,他對我許下諾言的畫面他都實現了,讓我幸福,讓我快樂。可就唯此一次,他沒做到。」
信到了這裡就突然戛然而止。當我讀到這裡怔住,剛想抬頭竟聽見奶奶在我身後呼喚著我。
「瓜娃子嘞,想奶奶啦?」
我一回頭,可不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麼?
「如果你的魔法是總能帶我觸摸到你眼裡的世界,那麼親愛的,我的魔法就是能帶你去見每一個你想見到的人。」裴青山笑著溫柔地推了我一把。
這當然是我欠奶奶的一個擁抱,在我把她往外推開的時候。
可現在我只聽她說,
不言,別著急長大,慢慢地,這樣奶奶就能照顧你很久很久。
不言也能陪伴著奶奶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