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得承認,就這一刻,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斤重,壓在我的下唇讓它抬不起來,胸膛里的那顆愈來愈狂躁的心臟順勢就要飛出來,我鼓足勇氣,這是我第一次,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儘管在這場回歸的最開始,我已經隱隱約約能預知到結局,而我必將點燃自己,而我甘願赴死。
「你一定知道我想說什麼。」我篤定,這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我的心思對他而言早已攤開。
「花奶奶?還是東曦?一對男女如何愛上?如何愛著?又如何……」
「你分明知道的!」我打斷了他,微微惱怒,沉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說著:「你會怎麼看待禁忌?」
裴青山的眼睛在窗戶上動了動,沉默不語。他的嘴角收斂,面上的表情就像一些話語丟盡了深潭一般,潭面被激起片刻的漣漪之後又了無痕跡,誰也不知道被山握住的潭水到底在想些什麼,仿佛我從未來過。他把我拒之門外,一次又一次,可我就是要不斷衝破他的底線,我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他會無條件地縱容著我的放肆,我不以為意地以為這一切都在他的默許當中,我不自量力地以為我能夠把他的心撬開一條縫。
都太天真。
「那首夏天的詩作為結尾,後面我會寫新的一卷,現在我跟你講花奶奶的故事,當我們談論愛情之時,天堂竊情。」
儘管已經足夠勇敢,可我依舊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不甘心總是全然遮掩,我又太害怕那些直白的宣洩。我把自己打碎,在語言裡拼湊,我會在心底悄悄加上個主語:「當我們在天堂竊情。」
我分明能看見你的下頜都在微微地顫著,怎麼?你還是不願意回過頭來麼?
他喉結上下滾動,咽了口唾沫,我就在旁邊繼續做我的記錄員,我把他的動作一一記下,印在膠捲,翻來覆去地重映。鮮少,在他身邊,每一秒都以年記,一下兩下,一聲兩聲,我空數著自己的心跳——它已經整個都跳出來了,空數了太久到最後都要歸零。
「你覺得哪裡是天堂?來時的那片林子?!」良久,他才啞著聲音問我。我能聽出來,那裡面藏著一點點被我冒犯的惱怒,一點點我不願感受到的悲憫,或許還有更多的掩埋掉的情緒,那明明和平時一樣的聲音在此刻卻被折進了些火星子。
「呵。」
我說過,只此一個決定,我既是後悔,又慶幸著自己的衝動。就一層我倆相隔的玻璃作紙抵在我的鼻尖,那般距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說話的時候吐出的熱氣。後悔什麼?會否一些話說出嘴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會否一旦邁開腳下的一步,我們之間就再回不到過去?
可我又如何將自己拯救?以痛治痛?在我們的胸膛之間抵住了一把雙向的刀子,我每用力一分,靠近一分,它就會朝我們的心臟扎進一分。是的,裴青山,我甘願赴死。可我畢竟是人,我會害怕,我會極端恐懼,恐懼冒犯的話語將會帶給你打擾,恐懼在步入到預設的結局之後,我要面臨著的漫長歲月里回憶的折磨。這種恐懼之下藏著慶幸,我不後悔,我知道我要來,但只有我做了,我才真的來到這種境況,我痛苦,我悲傷,我慶幸,我快樂。
「在這裡我要跟你說對不起,過去,未來,我或許都冒犯過你。可那是因為我害怕一些話不說就再也來不及。」
「我想問你你會如何看待禁忌。去查那些詞,為何某一些愛會被區別出來,總要冠以特殊的名詞才能有一席立命之地?好,就是這樣一個詞語,初譯無法到達的終點,後譯沉溺於美好的事物。既然美好,何必再去用個體的差異去框死它?又何必要用批判的眼光去審度?又何必將此與低俗對等?分明,我愛得坦蕩,我光明磊落,我問心無愧。如果真要以不良去形容,那我反而想問,整個父權成猖的體系下,他與她發生的腌臢齷齪事還要來得更少嗎? 」
「我不知道是我是個精神病,還是他們是精神病。一群瘋子指著我說我是個瘋子,就當我真瘋了吧!今日她上了他的床成了頭條新聞,他讓她懷了孩子又為人津津樂道,他們把愛拿來消費,收割著目光撒著鈔票過上他們的好日子。他包養了多少情婦,她又擁著多少男寵。一步步上位,一步步勾結,面兒上玩著為大家服務的好把戲,底子裡要把金條藏起跑步機里嵌在牆裡!話事的媒體最是聒噪,輕易地就說你瞧,他與他,她與她,都是背德,都是無良。再一舉例,他和他要爛完啦!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難道你寫這些的時候,你能保證你的領導不去餵了他的情婦?你又能保證你自己綁著自己的老二守身如玉?」
「而真正對愛虔誠的人,其中的一小部分,偏偏得被禁忌的詞背上枷鎖,以極高的道德標準將自己捆束,才能換來被他們踩在腳下的權力,或抵死證明,愛的純潔。我見過太多太多,明明前腳剛和他的某某戰完炮火,後腳又要當著我的面漫不經心地施捨著他們的嘲諷。當我拿出票子,他又變了副嘴臉。旁的人起著哄,他又假惺惺地說『你之前的票子都打水漂啦!』明里暗裡地透露著,把票子給他,好讓他找妹子。」
「人們怎麼去看待純潔的愛?這些禁忌的愛往往都得被冠上一個純潔的外殼才能有機會存在下去。天堂和地獄總在一念之間,在天堂的神龕前zuo//ai//,卻屈從於內心軟弱的魔鬼。我們又總不能貪心地覺得可以共赴天堂——勢必一個人上去,另一個就得下來。」
「你今天已經說的夠多了。」他終於不再縱容我越來越逾距的話語。
「好的。」
好的。我想,就是這樣,之前我足夠小心翼翼,現在我已足夠冒犯,他會惱怒吧!他終於不能再維持表面的平靜了吧!如果他面上都不再平靜,他的心湖必定早已泛起漣漪。這是一個好的信號,沒錯,就這樣下去。
「我告訴你,裴青山,說愛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就是在放屁。而於我,我只認自己的心到底歸屬在哪裡。如果今時今日是你要把我捆送進修道院,我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