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或坐或靠昏昏欲睡的人,像被一指頭點醒了精神,一個激靈,紛紛站了起來。
那拱形裡面挾著的黑暗,濃得一眼看不到底,撥開黑霧,裡面慢吞吞走出來一個人。
蘇剎的狐耳上邊兒,他一直珍視的漂亮白毛掉了幾片,尾巴也是,像是被折磨透了,有氣無力的往腦袋後邊兒垂著。
長發被草草的梳理了幾下,可是看起來還是很亂,敞開的衣裳底下那片胸口慘白慘白的,像一夜之間被人抽乾了全身的血,幾片深色的爪印橫在上面,血跡亂七八糟的暈開,已經干透了。
眾人噤如寒蟬,一動不動地望著台階上面的人,一時間摸不清情況,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剎靠著冷冰冰的門框,一隻手臂抵在上面,血霧未褪的眼睛在底下那一張張仰起來的臉中間看了兩圈,「晏星河人呢?」
第45章
慕臨跟楚遙知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說,「他不是被您帶出去了嗎?我們還以為您給他安排了什麼任務……」
蘇剎打斷了他,不耐煩的說,「你是說他還沒有回來?」
「啊、啊……嗯。」慕臨趕緊哼哼了兩聲。
蘇剎腦袋一痛,那股火氣提到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一拳頭打散,又筋疲力盡的落了回去。
他冷冷地笑了起來,勾起一邊乾裂的唇角,「他是不是要死啊?我看他乾脆就死在外邊兒,這輩子都別回來算了。」
眾人面面相覷,相互擠眉弄眼的,沒人敢接這個聲。
「蘇剎,你小子,差不多行了。」楚清風從椅子裡站起身,拄著樹藤編的拐杖,從人群中剝了出來。
蘇剎腦袋靠著門框,垂下去的視線看了他一眼,「你們倆跑到這兒來幹什麼?狐族有事跟慕臨說,別找我。」
「……不是狐族的事。」
楚清風站在台階底下,看了會兒盡頭處那隻狼狽得不行,卻仍然要翹起殘敗的大尾巴,裝作無事發生的白毛狐狸,猶豫片刻,還是娓娓道來,「是燭心。」
蘇剎嗤了一聲,「那玩意兒晏星河自己吸收不了,不是還給你們了嗎,又怎麼了?」
楚清風,「對,星河那小子還回來了是不假,但是我把它放進蒼梧樹的時候稍微檢查了一下,發現燭心被損耗過……」
蘇剎被磨得心煩,白毛亂飛的耳朵抖了抖,拎著衣服慢慢走了下來,「損耗過就損耗過,他又不是狐族的,只要稍微動用一下燭心,那玩意兒就會被越磨越少。還能用就行唄,能不能別拿這種——」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楚清風打斷了他,一雙滄桑的眼睛直直的看過來,慎重的說,「燭心裏面留下的裂縫很深,一直傷到了內核。你應該比誰都明白,外族人可以動用燭心的力量,但輕易觸及不到內核,那種程度的損耗,恐怕……只有用它去動過蒼梧樹的腹心,才會生出來。」
蘇剎一怔,蒼白的臉定定地轉向他。
蒼梧樹腹心藏著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個,那就是溯影。
除非,燭心之前被人拿去改動過溯影。
蘇剎再次回到神隱山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暴雪稍歇,雪山上面天穹如絲綢,散著一把明明澈澈的星子,幽綠的光暈薄紗似的繾綣在頭頂。
蘇剎仰起頭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給撿回來的少年取名字的那天,招蜂引蝶宮的上空也散著這麼一捧細碎的星河。
滌靈瀑布水勢不減,依然鬧騰的歡,莽莽蒼蒼的一座冰瀑嵌在夜色中,映著滿天星斗,每一縷落入冰潭的水,都翻卷著壯闊與蒼涼。
蘇剎在附近找了一會兒,岩石上只剩一層凍起來的薄冰,沒見著晏星河。
他站在對方躺過的那隻石頭跟前,四下環視了一圈,應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這地方太冷,連皮糙肉厚的熊都不願意挖個洞住在裡邊兒,凡人更不可能上得來,近幾年也沒聽說有什麼結伴過來獵奇的修士。
——除非是晏星河醒來之後自己走了,只不過,沒有走那條回招蜂引蝶宮的路。
這個念頭只是稍微冒出來一下,就被蘇剎冷笑一聲,摁了回去。
那怎麼可能?
除了招蜂引蝶宮,晏星河他還有什麼地方能去?
他捏著小指的花戒轉了轉,抖開長袖,戒指上零零散散的小白花亮了起來。
白光伴著血色,正中間那朵最是灼眼,一根半透明的紅線從中間溜了出來,末端懸在虛空,直直的指向腳底下一條下山的路。
蘇剎挑眉,兩手往身後一負,跟著這縷浮生鎖走了下去。
山下有一片小樹林,進去之後沒多久,浮生鎖的紅線就消失了。
他四下看了看。
兩趟來去都是走的天上,但要是不用飛的,像凡人一樣順著山道走,這地方正是指著招蜂引蝶宮的方向。
說明晏星河下山的時候確實是奔著回妖宮去的,只是……為什麼浮生鎖到這裡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