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謖不以為然說:「你講得倒是頭頭是道,你們姚董或許也有這個決心做高端車,但高端車不是那麼容易做的,如果上市後得不到消費者認可,銷量不理想,她扭轉身來改做低端車也是分分鐘的事——話說回來,你們姚董,幹嗎非要做整車,踏踏實實做個零部件供應商,錢也夠她掙的了!」
丁蘊潔瞥了周應凱一眼,笑笑說:「這不是聞董一直以來的理想嗎?十年前,做汽車對很多企業家來說都是很大的誘惑,只是聞董大概沒想到,國內的汽車業發展會這樣迅猛,現在做車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夢想了,汽車行業起起伏伏,競爭也越來越激烈。」
她眼中添了幾分誠懇,「以理性專業的目光來看,我挺贊成嚴總的想法,做好零部件供應商,也能成為一家出色的企業。但是,」她頓一下,繼續說,「從個人角度,從活著的意義來講,有夢想畢竟是一件美好的事,姚董繼承了聞董的夢想,希望在有生之年替他實現,她正在為這個夢想努力,不管未來怎麼樣,至少她行動了,即便失敗她也不會後悔吧……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反正我自己,很早以前就不知道夢想是什麼東西了。」
一口氣說完,房間裡一片寂靜,丁蘊潔忽然意識到自己越說越不著邊際,在這些商業老油子跟前談夢想實在幼稚得可笑。她不覺臉發燒,忙抓起自己的杯子,借著喝酒掩飾窘態。
嚴謖赫然露出笑臉,抓起酒瓶,探身靠近丁蘊潔,「小丁說得真不錯,關於夢想這事,唉,我們人還沒老,卻聽著覺得陌生了。感慨啊!不知道說什麼好。來吧,我敬敬你!」
丁蘊潔還尷尬著,不太敢去看其他人的臉,只能專注地看著嚴謖傾倒酒瓶,把杯子緩緩斟滿。
飲酒罷,嚴謖神色轉為凝重,「小丁,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能代表你們姚董嗎?」
一杯酒下去,渾身燒起來,羞赧被洗了個乾淨。丁蘊潔情緒放開了,笑道:「有周總在,怎麼也輪不到我代表姚董吧——周總,您說我該怎麼回答嚴總呢?」
周應凱淡淡一笑,「老嚴你是不相信小丁呢,還是不相信姚董?」
嚴謖哈哈大笑,「老周你可真會將我軍!」神色一斂,又說,「飯桌上,咱們怎麼說體己話都行。但生意是生意,口頭許諾沒任何用,很多人在酒桌上百萬的生意談得好好的,酒醒就不認帳了,為什麼?沒落實到紙面!所以啊,得白紙黑字弄個東西出來,我們才能放心,大家也才能繼續開開心心合作下去。」
周應凱摸著下巴問:「老嚴的意思是,要我們出個保證書,保證順時只做高端車?」
嚴謖一拍桌子,「就這意思!」
周應凱轉頭問丁蘊潔,「嚴總既然提了,你說咱們怎麼辦?」
丁蘊潔頓時懵住,她原以為嚴謖只是藉機發發牢騷,而自己剛才那番發言看上去效果良好,已經緩解了氣氛,沒想到他挖了個坑在這裡。
周應凱見她遲遲沒反應,就對嚴謖說:「要不這樣,我現在給你手寫一個。」
嚴謖樂道:「老周,不是我擠兌你,你寫的沒用,得你們姚董寫的才有分量,董事長是她不是你,這個承諾書必須法人來寫,才具備法律效力!」
飯局散後,丁蘊潔被周應凱叫上車,由他的司機送兩人回家。丁蘊潔心裡沉甸甸的,忽然感覺自己像踏進了某個陷阱。
周應凱和她並排坐後面,因為喝了酒,臉色黑紅,呼出的氣有濃厚的酒精味,但丁蘊潔知道他沒醉,他的酒量一向很好。
「保證書的事,你明天和姚董說一聲,讓她儘快給嚴總發過去。」他口氣悠閒。
丁蘊潔起先還想抵抗,念頭一轉就笑了,故作驚訝說:「真要寫啊?我以為嚴總和咱們開玩笑呢!」
「這麼敏感的問題,怎麼能拿來開玩笑?」周應凱嗔責道,「嚴總的顧慮可以理解,給他出個承諾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你不是說,姚董的理想就是做高端車嘛!」
他的語氣讓丁蘊潔不舒服,她赫然覺得,夢想只能跟情操高尚的人談論,否則,不僅會讓自己淪為一個笑話,還會玷污了「理想」二字。
現在丁蘊潔可以肯定,周應凱帶她去吃飯並非臨時起意,他需要她做傳聲筒,而她極端厭惡被人當槍使。
「我去說,好像不太合適吧?」
周應凱臉色微微一沉,「那只有我去說了。」
一下子冷場。
丁蘊潔能感覺到周應凱那壓人的氣魄。從前她是他下屬時,他偶爾也會這樣,大概是想塑造所謂不怒自威的形象吧,那時候,他對丁蘊潔是有心栽培,丁蘊潔在情感上也是靠近他的,所以這套手段還能管用,然而今非昔比,她對他的所作所為正越來越反感。
她清楚,只要自己不低頭,他們之間的裂痕還會加深——在她替姚奕辯解的那一刻開始,裂痕已不可避免地產生。
也許今晚周應凱把她叫出來,就是為了印證她是否還值得信任。
丁蘊潔痛恨算計,但此刻,她不能不振作精神,且迅速在心裡做一番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