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至此,憐青越發覺得無趣,止住哭聲,兀自垂眸。
祖父是一代名臣,註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印記。可即便如此,後事也算不得風光。敗落的尤家能拿得出手的唯有那副早年間留下的棺木,圖個面上錦繡。
大廈將傾,她們這些依附家族而生的女子,命運又該何其艱難。
不過,放眼望去,似乎沒有人如憐青這般杞人憂天。
大伯母甚至還在向母親投來得意的目光,母親氣得掐了憐青一把。
憐青倒吸一口涼氣,心想,胳膊定然紫了。
「哥哥不在,哭得再厲害,有什麼用?」
母親最是不肯服輸的人,她冷哼,壓低聲音道:「笨東西,要是都靠男人,早在你短命爹死的那一年,咱娘倆就沒活路了。」
「你附耳過來。」母親湊近,小聲說,「關家今日也會過來弔唁,他們家的大公子跟你有婚約,這還是你爹在時,你祖父定下的。咱家的光景你也瞧見了,若能嫁到那邊去,你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憐青沒應聲,只幫母親捏了捏肩,「你沒貼膏藥?昨晚下雨,豈不是骨頭疼?」
「死丫頭!」母親打掉她的手,嗔怒道:「平日不見你心疼我,這會兒慣會裝傻充愣。關家的事你放在心上,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了,聽見沒?」
憐青嘆了口氣:「嗯。」
放在十數年前,憑尤家的門戶,女兒嫁與關家算下嫁。時過境遷,尤家敗落,關家卻是蒸蒸日上,在上海灘是數一數二的新貴。
這樁好姻緣,惦記的可不止母親一個。
憐青看見大伯母頻頻張望外頭的眼神,以及堂姐期盼的神色,便知對方也有盤算。
這也是憐青不想爭搶的原因。
當年訂婚只說是關尤兩家結兩姓之好,並未指定是哪個姑娘嫁過去。大房占了齒序之便,於情於理,憐青也越不過堂姐。
再有……
憐青低頭看著裙擺底下的三寸金蓮。
關家作風洋派,連家裡的小女兒都送去法蘭西留學,那位大少爺聽說也是很有風度的男子。這樣的人怎麼願意娶一個還在裹腳的女子。
尤家保守,憐青卻也跟著兄長讀過報紙,長了幾分見識。現在是民國,早就不興包辦婚姻那一套,多的是休妻另娶的。即便那位關少爺礙於長輩承諾,捏著鼻子履約,憐青也不想強人所難。
她這邊來回琢磨,那邊的伯母堂姐似乎早就將關少爺這個金龜婿看作囊中之物。
眼瞧著下人來報,關府的人到了。女人們心思頓時活絡起來,大伯母恨不得踮起腳往外看。
堂姐還算矜持,沖憐青歉然一笑,眼底的期盼卻也擋不住。
可那點光亮在看見來人後頓時熄滅。
隔著簾幕縫隙,一個戴著厚玻璃片眼鏡的瘦小男子正在與人說話。
他打扮倒是摩登,頭髮油亮梳往腦後,西裝領帶袖扣收拾得一絲不苟。只是面貌忒平庸,實在稱不上俊朗。
女人們短暫地沉默,還是伯母回過神,拉扯住堂姐,小聲訓斥:「收起你那喪氣樣,男人嘛,皮相有什麼重要?」
說罷,還警惕地觀察對面憐青母女,見她們沒異樣,這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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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間,女眷們輪流用飯。
母親張氏不著痕跡地看了憐青一眼,「你大伯母這回算是說了人話,男人皮相可不能當飯吃。你爹倒是長得好,還不是短命。」
憐青不答話,默默吃飯。
門外傳來男人的交談聲,是尤家長子、憐青的伯父帶著那位「關少爺」。
「弟妹。」隔著門,尤伯父說,「關家這次來弔唁,一併帶來的還有他們關老爺子的信,事關二房履行婚約,你帶著小五出來吧。」
雖已是民國,尤伯父仍然恪守著老一套,不輕易同寡居的弟妹見面。說話也要隔著一層。
只是這會兒張氏早顧不上旁的,聽見好事落在二房,她即刻拉著憐青起身。
憐青被拉扯出門,抬眼就對上關少爺的厚眼鏡片兒,趕緊垂眸行禮。
洋派的關少爺乍一看這種禮節,愣了兩秒,笑道:「尤兄家風果然好,難怪我們老爺子非要欽點你們家的五姑娘做孫媳婦。」
聞言,憐青與母親對視一眼,俱是詫異。
尤伯父適時道:「這位是關老爺子的管家,姓馮。老爺子年紀大,關少爺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因此才由馮先生代為弔唁。」
馮先生推了推眼鏡,笑道:「不敢當,馮某隻是個跑腿的。能來弔唁尤公是我之榮幸。關於兩家的姻親,老爺子信里說得清楚。當年正是因為我們家六小姐和五姑娘是同月出生,兩家老爺子一高興,就想定個親事。所
以也特特交代我,一定要同貴府說清楚,與我們少爺成婚的是二房的五姑娘。」
「所以……」他頓了頓,「等貴府白事結束,不如擇吉日,由我們派人接五姑娘去上海。畢竟這年月,婚事宜早不宜遲,免遭變故,不好拖的。」=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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