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夜整夜無法入眠,一會兒像是躺在床上,一會兒畫面又不斷下落,耳邊風聲呼嘯,吞沒了劃破長空的槍響。
記憶的長河逆流而上,他墜入一層又一層夢境,時空扭曲變形加速倒放,終於又回到那一年,他坐在孤兒院的草坪上。
午後陽光正好,年幼的白榆抱著雙膝坐在屋檐下的陰影里,看向不遠處人來人往。
有人經過、有人停留、又有人走開。可每一個人都是過客,沒有人真的為他停下來。他就一直枯坐著,從晴空萬里到夜幕西沉。
夜風旋轉,帶著地表殘存的熱氣緩緩升上天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抬起頭來。
倏然間,銀河橫空。
他撞進一雙濕漉漉的、如星如辰的眼眸。那一刻,漫天星光傾瀉灑落,他被裹挾著墜入夢境最深的地方。那裡有山頂微涼的風,耳邊輕柔的話語,一聲一聲呼喚著,低沉而熾熱。
是陸征的聲音。
「……!」白榆猝然一顫,視線一點點重新聚焦,漸漸清醒過來。他看向陸征青紫交加的臉頰,良久才吐出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陸隊,你怎麼弄成這樣?」
四目相對,陸征終於微笑起來。
屋外的交戰依然激烈。特戰組的隊員們已經把僱傭兵收拾得差不多了,顧嘉南死死拖住蕭尹,一梭梭子彈傾瀉而出,鮮血、瓦礫、碎石迸濺開來,幾人都不同程度掛了彩。
戰況緊急,陸征縱有萬般不舍,也沒有更多相擁的時間。「好好待在這兒,等我。」他沾血的唇角在白榆額頭落下一吻,就決然向屋外衝去。
彈匣已經打空,顧嘉南被蕭尹鉗住咽喉整個人拎了起來,脖子青筋根根暴起,面色漲紅。
不遠處喬揚和韓凱一個還在與僱傭兵周旋,一個已經趴倒在地。
陸征出來的瞬間,蕭尹剛要反身回擊,手臂卻被顧嘉南拼死抓住。
「找死!」蕭尹陡然加重力道,顧嘉南的頸骨登時發出即將爆裂的悲鳴。
陸征猛撲而上,一把從背後勒住蕭尹脖子,雙腿發力把人扭翻在地!顧嘉南被甩脫出去,艱難逃過一劫,匐在地上劇烈嗆咳。
「砰」地一拳帶著洶湧的怒意,陸征把蕭尹砸得偏過頭去。很少有人能看到陸隊如此暴怒駭人的模樣,帶血的拳頭已經破皮見骨,但他不留半點餘地,每一下都在往死里打。
「白榆的腺體是你劃的?!」陸征瞳孔緊縮,狂暴的信息素如海面掀起的滔天巨浪。
蕭尹面色鐵青,拽住陸征肩膀,強悍的爆發力讓他翻身一滾,形勢驟然倒轉。
「你懂什麼!」他眼裡閃爍著極度危險的寒芒,薅起陸征腦後的頭髮就要把人往牆上摜去!
「他的腺體是詛咒,本就不該存在。不信你問問他自己,究竟想不想要這個腺體?」
蕭尹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從地獄深處而來:「我和白榆都是實驗體,而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他媽又懂什麼!」
他發力把陸征當胸踹飛出去。
「咳咳……」,陸征視線已然模糊,在劇痛中五指抓地,掙紮起身。
就在此時,「噹」地一聲脆響,雪亮的匕首凌空飛襲,剎那間截住蕭尹直撲而去的動作。
蕭尹順著那道弧度望去,白榆從屋檐陰影下緩緩走出,與他隔空對望。
「你……」,蕭尹霎時頓住。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里終於不再是一潭死水,他還來不及欣喜,就看到了白榆冰霜般決絕的表情。
這一刻,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
費盡心思這麼些年,終究不過是一廂情願,求而不得。
蕭尹沉默片刻,瘋狂大笑起來。
身後響起沉悶的撞擊聲,他餘光一瞥,最後一名僱傭兵也倒下了,他終於被合圍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贏了我?」蕭尹似笑非笑地喘了口氣,直直盯著白榆,「就憑他們?」
他的聲音乍聽上去平靜,卻讓白榆在剎那間神經繃緊。話音剛落,蕭尹就轉身前傾,一記背摔撂倒喬揚,旋即騰空飛踢,在快到幾乎看不清進攻路線的須臾間把顧嘉南踹出足足十米遠,直接砸進後面磚房的窗戶里。
嘩啦!玻璃登時爆裂飛濺。
下一秒,他調轉方向朝陸征猛撲而去。Alpha和Alpha之間的對決不容任何人插手,兩人體力急速消耗著,幾乎招招直取命門,都要至對方於死地!
塵土黃沙瀰漫開來,激烈的翻滾搏鬥中,陸征肩下突然壓過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他心下一沉,剛要轉身去奪,蕭尹已經先一步撐地起身,手裡赫然握著一把槍。
那把丟在門外,還剩一顆子彈的手槍。
「咔噠」一聲子彈上膛。
黢黑槍口對準陸征的剎那,白榆已經飛身擋在陸征身前,動作之快同樣目不能及,一切變化都在轉瞬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