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他拱手行禮,聲音清朗。
沈昭年紀尚輕,眉宇之間卻已隱隱顯露出凌厲鋒芒。他自幼生於十里長山,聽著陸棠的傳奇故事長大,敬仰她的俠義與魄力,也胸懷少年人的熱血與憧憬。後來被安排至顧長淵身邊替代溫渠,習兵法、學謀略,由意氣初生的少年逐步磨礪為沉穩幹練之才,如今已隱隱具備擔當之姿。
顧長淵目光落在他身上,緩緩開口:「阿昭,陸棠的事,你想必已經聽說了。」
少年神情一斂,垂眸應道:「是。」
顧長淵微微頷首,語調平穩,卻帶著一絲藏不住的沉重:「我準備動身南下,親自去找她。原本讓你留在我身邊,是為習兵法謀略,也助秦叔分擔事務。可如今……這一趟山高水長,前路未卜,我行動不便,還需同行人照拂。」
他頓了頓,語氣帶了幾分鄭重:「此行艱險,你可自行斟酌。若不願,我不強求。」
沈昭沒有遲疑,拱手沉聲應道:「先生,寨主是十里長山的脊樑。我自幼聽她的故事長大,如今她生死未卜,若我能盡一力相助,赴湯蹈火,自在所不辭。」
顧長淵眼神微動,沉靜的目光深處隱隱浮起一絲極淡的柔光,輕聲應道:「好。」
一旁的秦戈聽罷,也緩緩拱手:「少主,您去哪裡,我便跟到哪裡。」
顧長淵目光一斂,望著他,語聲低緩:「秦叔,辛苦你了。」
——這十餘年來,風刀霜劍、生死與共,又怎麼是一句 「辛苦」 道得盡的。
秦戈皺了皺眉:「少主此言,便是折煞屬下了。」
顧長淵未再多言,只抬手揉了揉眉心,緩緩轉眸,看向一旁一直負手而立的鬼醫。
「聞淵。」 他喚了一聲,語調依舊不疾不徐。
鬼醫聞言,斜睨他一眼,挑眉哼了一聲,語氣懶散:「你不會是要邀請我同去吧?」
「你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不如走到底。」
鬼醫聞言嗤笑,眼神帶著幾分譏諷:「誰說我要走到底?你這副爛身子,三天都未必撐得住,興許我半路就得給你收屍。」
顧長淵仍是那副淡然神情,語氣沉靜得幾乎聽不出情緒波動:「既如此,那就權當你隨行一路觀察一下自己的醫術成果了。」
鬼醫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不語。片刻後,他似是被氣笑了,哼了一聲,嘆氣般道:「行吧,左右是一趟渾水。你們去尋陸棠,我便隨你走這一遭。說不定……」 他似笑非笑地頓了頓, 「還能順手替她收個屍。」
秦戈皺眉,正要出聲呵斥,卻聽見顧長淵輕笑了一聲,語氣淡淡:「她不會死。」
語調平靜,字字如釘。可唯有他自己知道,這短短一句話,藏了多少執念。
鬼醫聞淵靜靜地望著他,良久,眸色一沉,終是輕哼一聲,拂袖而去。
夜色沉沉,屋外秋風拂過,掠過檐角與瓦脊。
顧長淵輕輕闔上眼,指尖摩挲著衣襟,感受著尚未散去的刺痛。
他終於可以動身了。
南方的山河廣闊,江水奔流不息,而她就在那片風雨之中等他。
——他終於可以去找她了。
第61章 「陸棠的事你就不必掛心了。……
這不是一段容易的路。
秋風凜冽, 沿江而下,寒意透骨。
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轆轆前行,顧長淵金針封脈方過不久, 氣血未穩,每次顛簸都如鈍石碾骨,牽動舊傷, 讓他頭痛欲裂, 天旋地轉,胸口翻騰不休, 喉間泛起絲絲腥甜。遇到山勢陡峭、路面泥滑之處,他更需由秦戈與沈昭一左一右扶著, 方能在馬車內勉力坐穩。
日復一日,鬼醫所配的湯藥愈發濃苦辛烈, 湯碗一近,藥香便沖鼻而入,嗆得人五臟翻騰。他卻從未拒過——哪怕往往剛咽下去,便要伏身乾嘔不止, 手指已在車壁上攥得發青發白,都仍然只是皺眉屏息,一飲而盡, 不言不語, 從不遲疑。他知自己的身子已經不容他任性, 而這條路,他無論如何也要走下去。